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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追道统,和影射显学,这都必须是经历了大顺开国和之后改革的儒生才能理解的东西。
权哲身还听不出来这种和百余年的历史相嵌套的东西。
对孟松麓所言的兴水利一事,倒是颇为赞许。
只是,两边的情况多有不同。
至少在淮南地区,大顺这边兴修水利的主力,已经是“闲民”了;而朝鲜国的土地制度摆在那,注定了兴修水利只能依靠奴婢和征发劳役。
而“闲民”,又意味着这本身就是星湖学派的梦魇——闲民都是农村破产的农民和退租逃荒的佃户。而星湖学派在左右分野之后,星湖左派一直试图致力解决的,是土地兼并问题,并且思路还是很明显的向后退的那种思路。
其实即便是大顺这边,在开国之初和明末思想激辩中,往后退回到明初那种固定身份的状态,也一度成为主流。
但最终,顶不住蜂拥而进的白银,也顶不住江南地区已经发展起来的商品经济,这个退回到明初严格身份制的想法最终也没有立住脚。
至少从眼前看来,似乎大顺这边解决了土地兼并带来的“闲民”问题。
持有往回退和复古想法的人,都是激进的改革派。只是,改革的方向,是往前还是往后的问题,但肯定不是保守派。蹲在原地前后小幅摆动一下的,才是保守派。
权哲身这种激进派,未必真的想要全面复古,只是因为自己找不到往前走的方向,心里又对社会不公极为不满,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往回退,从先儒的学问中寻找解决方法。
他们和大顺这边的人是不一样的。
作为文化圈的次生成员,他们身上不用背负道统这个负担。
是以,他们的想法往往是不怎么“正规”的。原本历史上的基督教问题,就能看出端倪——平壤成为东方梵蒂冈的源头,就很奇葩。权哲身这些接触到基督教书籍的士大夫,不是“加入”天主教,而是自创了一个朝鲜教区。不管是牧师还是教区主教,都是压根没有天主教廷参与,自己照着基本翻译成汉文的书,自己创出来的,全程自封。
这也算是后世那边邪教泛滥的一个历史渊源吧。
如今权哲身看到江苏的改革成果后,内心其实已经有所动摇,心想是不是能走这条路呢?
出于这个想法,权哲身问了一下孟松麓。
“孟兄,你对闲民如何看?兴国公的改革,在这里造出了海量的闲民。可现在看来,闲民似也无甚大害?先儒以为,闲民乃天下第一大患,此中分歧,孟兄如何看待?”
孟松麓对这个问题,其实也真的是不好回答。
因为,这里面的根本问题,就是江苏的模式,是否是可以在天下推广的?
亦或者,江苏的改革,只适用于江苏一地?
如果是前者,那学派还折腾什么呢?不管是富民,还是制度,甚至实学,都不用他们管了,那他们存在的价值只剩下道德教化了?
如果是后者,那问题就大了,就需要分析、弄清楚,这种改革为什么在江苏行、在别处就不行?
现在权哲身问出这个问题,孟松麓还是用学派的“标准答案”,回道:“若只说江苏一地,闲民,未必是坏事。”
“知江苏一地,政抑闲民,其义非也。所谓闲民,先儒之谬说,夫闲民不可少也。”
“有闲民,然后佣赁可得也;有闲民,然后行走可得也。”
“闲民者,或助力于农圃;或助力于虞衡;或助力于工商;或助力于刍收。”
“其筋力劳苦,有甚于常职之民。”
“先儒以为,闲民者,身无职名,白日依枕,终岁闲眠,故曰闲民,此真大谬也!”
“先儒枉疾此辈,每欲惩之酷罚,岂不怨哉?”
其实这也算是孟松麓的学派,在对着虚空输出。
先儒所言的闲民,和现在的闲民,本质上没啥区别,但社会基础的变化,使得发生了区别。
什么是闲民?
指的是封建社会里,士农工商等等包括那些贱籍之外的、没有“常”职的人。
按照这个定义,在工厂里做工的,在码头上扛活的,其实都是“闲民”。
说是农,有地吗?
说是商,有产吗?
说是工……工人和工匠小生产者,可完全不是一回事。
没有任何的产业,也没有任何封建社会的传统职业。
得业则生、失业则死,这就叫闲民。
在土地还有很多的时候,对先儒而言,闲民当然是应该去垦荒种地才对。要不闲着在城市里晃荡,也没有个常职,这不是“身无职名,白日依枕,终岁闲眠”是啥?
而现在……实际上从明晚期开始,这个先儒的定义就已经开始有些“和现实脱节”了。
农圃、工商、刍收,都很容易理解。虞衡者,天官大宰的下属官员,掌管山川林泽,官名代指,值的就是林业、林业附属的狩猎、采集、药材等行业。
这番其学派对闲民的“正名”,既是因为学派一贯的思路;也是因为江苏改革的社会现实。
当初李塨琢磨着均田策略的时候,就考虑过。土地其实是不够用的,多出来的人干啥?
那李塨是大顺开国之初的人,那时候百废待兴,商品经济也远没有经过二十多年折腾后的江苏这么发达。
他不是没想过,不能授田的多余人口,便考虑“转业”,为士、为商、为工等。
但那时候,他认为,或者说不只是他认为,而是所有人都必然认为,士、商、工,能容纳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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