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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了这么一句不明不白的话,阜宁县令起身做了个请刘钰借一步说话的手势。

向后绕了两步后,卫兵立刻将两人围住,不叫那些洼地里的人看着。

阜宁县令悄悄看了眼刘钰,虽然刘钰神色如常,但他却知道这是个战场上下来的军功系的,真要杀人的话,脸色怕是看不出什么。

虽说刘钰的名声在官场里那也算是不学无术,根本不懂太多圣人学问,但阜宁县令估计自己刚才讲的那句话刘钰应该还是懂的。

是以他道:“国公,下官斗胆一问,国公真是要依着赈灾款、河工款、军需款来给这件事定性?”

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你是要杀人啊?还是要吓唬人?

只要不把这个事定性成这三种情况,就还有转机,最多罚款、革除功名。

刘钰笑道:“怎么,你这是要劝我做善事,不杀人?”

阜宁县令立刻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国公误会了。下官之前听说了这么一件事,说是这阜宁的一家佃户,路上被狗咬,这佃户情急之下,把这狗给打死了。”

“结果这狗,是本处乡绅家的。那乡绅便叫这佃户,出了香火锡箔钱,又为这狗披麻戴孝七日,在坟前磕了头,方才罢休。”

这种事刘钰听多了,淡淡道:“狗咬人很正常,人咬狗才算奇闻。就这,如今这天下,这也配叫事?”

“我这人是个讲规矩的人,《大顺律》哪条规定了,说佃户不能给狗披麻戴孝了?多大点事啊,生产资料,也就是土地在乡绅手里,他要不披麻戴孝就压根租不到地,喝风?这不很正常吗。”

阜宁县令堆笑道:“是,国公说的没错,确实正常。但是吧,这个事儿虽然正常,虽然道理确实如国公所说,这是生……生……哦,对,生产资料所有权的事。”

“确实,要治本,非得均田。或者如国公般力主下南洋另有活路。但是吧,均田天下必然反对,惊恐万分,国将不国。下南洋,过于残暴,百姓多死亡,他死在本地那正常,前些年本县每年如何不死个三五千?但死在南洋这就……”

“然而,不谈本质,不谈治本,只把狗这件事拿出来说,天下舆情必将愤恨,皆言可杀。若因此杀人,天下拍手称赞,无人会说什么。”

刘钰呵呵一笑,故意问道:“怎么,我这按照规矩,他们侵吞粮款来杀人,这就不行?”

阜宁县令摇摇头、又点点头。

“国公勿怒,确实,行也可、不行也可。要是国公真因为侵吞粮款来杀人,天下人皆以为国公残暴。”

“也确实如国公所言,那乡绅让佃户给狗披麻戴孝,确实按照律法不该杀。但是,如果杀人之后,再加上这样的事,天下必不会说国公残暴。”

“因何被杀,是一回事。”

“杀了之后,其身上多少罪名、多少让人愤恨之事,又是另一回事。”

“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下官曲解圣人之意,非是圣人本意。”

“然而,政与刑,德与礼,其中区别,国公细思。”

“国公这么杀人,就是以政、以刑。”

“而若将那些国公看来并不违法的事,都加上,传播天下,那么就是以德、以礼。”

“杀人以政、刑;舆情以德、礼。如此,才叫天下乡绅无话可说。”

“否则……恐让本朝蒙上暴虐之名,届时民间多加传播,只说他们修桥补路之事,却说国公故意害他们。纵国公身正不怕影子斜,但……但此事毕竟有损朝廷仁德之名。”

说到这,阜宁县令又看了一眼刘钰,心想你们军队出来的人,办事就是简单粗暴,毫无该有的水准。也就是出身好,有个好爹,要不然就你走科举,半年就得滚蛋回家。

杀人能这么杀呢?这又不是战场。

再说多大点事啊,你要就这么杀,天下读书人岂不都共情这些乡绅,只觉他们冤枉?

本来这点事就杀人,便重了。

你既非要给他们安这些钱粮算军需、赈灾、黄河堤坝河工类似的罪名,砍头是够了,可天下乡绅必定不服啊。

你这明显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不就克扣点钱粮,倒卖点役米嘛,这要是闹起来不是天下人人自危?

再说,就算是真有罪,那也是你陷害的呀。明知道猫吃腥,你非得把快肉放在猫身边,猫吃肉你就打一顿,这实在说不过去啊。

到时候,你说这事你位高权重的,反正身上一滩屎,也不差这点了。我可不行啊,日后去别的地方上当官,人家一听我是惟新元年的阜宁县令,我这地方官还怎么当?

到时候,人家再收集一下这些乡绅修桥补路、捐助县学、大灾纳米的事,说不定以后你就要被人立个跪像立在他们坟头了。

我可不想和你一起跪。

“国公,前朝洪武皇帝的恶名,不都是杀人杀出来的吗?杀人可以,但杀完人之后,还要诛心呐。”

“于理,杀他们,真的有法可依。”

“于情,杀他们,实在是暴虐了。所以,情之一事,关键在讲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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