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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到此地,便要分叉。”
“一边是天朝内的土地。”
“一边是工商与南洋荒地。”
“古来治水,无非一堵一疏。”
“这事也是如此。”
“堵者,或抑兼并、或行手段使买地收益降低……亦或惊天动地,拼着天下大乱,均田不得买卖。”
“疏者,便让工商南洋之利,高于在国朝买地的收益。商人逐利,自然会去。”
“这一堵一疏,皆关乎国家大政,非一州一府所能为也。”
“加税、减摊派力役,这是堵。臣对天朝内部的事,所知不多,亦不曾为政地方,非臣之所能。”
“但在工商一事上,臣自信还有一些手段,能保证这些钱流向南洋。亦可保证这些钱,有一部分是以安置流民灾民的方式花掉的。”
“陛下所虑,其实是天大的事。商人固然囤地买地,那么各地士绅乡绅地主就不买地囤地了吗?这件事要解决,恐非人力所能。”
“既非人力所能,臣以为,何不另辟蹊径?买地囤地,是因为人们爱土地吗?不,只是爱钱。”
“既如此,想办法让他们有更好的赚钱的路,这才是治标之上策。至于治本,除非古儒一派复井田之议,否则无解。
“百姓是因为没有地而活不下去吗?对也不对,但更准确来说,是他们除了土地之外,再无其余可行的谋生手段。若是另有手段,或做工、或从军,或出海,便无土地,他们也饿不死。”
“既如此,便给百姓找一条拥有自己的小地之外的谋生手段,亦是可行之法。”
“南洋广阔,土地肥沃,一年多熟。”
“既不可井田,有些事是早晚的。但,疏通至南洋,亦可延期。”
“臣既有手段,让他们把钱投入到西洋贸易上;便有手段,让他们把钱投入到南洋。”
“至于说,钱越赚越多,将来利润大的都赚完了,又来考虑土地……臣以为,既不能治本,那就不如在默认必然如此的情况下,想办法控制在沿海几州几府的范围内。”
“即便兼并,百姓亦可去南洋求活,沿海方便。或者,亦可救济。”
“与其假装能够解决,假装卖力去做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用。实在不如不要讳疾忌医,便认了这件事解决不了,想办法控制在可控范围之内。”
“对此,臣已有一些想法,或可控制在沿海或江南几州几府之内。但尚需细思。”
皇帝眼前一亮,心道既有办法,那就好说。若只是控制在江南或者沿海各地,确实好解决。怕就怕这些商贾赚的钱,跑到河南山东京畿湖北陕西等地囤地买地,以至于百姓无可活、又没法下南洋,那就只能造反了。
福建广东各地既能下南洋、闯台湾,这些地方造反的就少。而且即便造反,多半也成不得事。倒是河南陕西安徽等地,若真兼并过重,必出大事。
刘钰只说这想法尚需细思,皇帝也就没有再问。
心里权衡了一下各方的利弊,本就有倾向性的想法,最终敲定。
于是将廖寒辉召到身前,语重心长。
“卿也听到了。”
“治水一事,关乎海军、贸易、南洋、漕运,乃至土地、井田、赋税……凡此种种,哪一个都是社稷大事。”
“无海军,不可海运。”
“无海运,不可废河。”
“不废河,不可治水。”
“无钱,不可治水。”
“无稳固的漕米来源,不可治水。”
“不能安置漕工,不可治水。”
“不能处置废运河后的贫苦百姓,不可治水。”
“治淮,非是驯服黄河这般的旷古功绩。但其背后,亦是牵扯甚广。”
“说是举天下廿年之力,也非虚言。”
“朕非不爱惜两淮百姓。之前或不可为,如今既可为,自要为两淮百姓行仁善大政。”
“卿切记,治淮一事背后到底担负了多少、牵扯了多少。万勿辜负朕的苦心!”
“从昔年建海军开始,朕就在等这一天。如今这件事交在你身上了,但愿朕没有看错人。”
刘钰闻言,心道毛线,建海军的时候你压根就没想这么远。
然而看破不说破,皇帝这番话,已经让廖寒辉泪眼婆娑,跪在了地上。
“来人,取笔墨!”
呼喝一声,皇帝御笔亲提了一句话。
微禹,吾其鱼乎!己亥月十三。
泼墨写完这几个字,皇帝只淡淡道:“朕给你留着,若真治成了,卿也当得起这句话。”
“兴国公昔日复唐时一别千年的西域,因功封爵。你若能复宋时一别六百年的富庶两淮,封爵何难?”
“历朝历代,未有因治水而封爵的。朕愿爱卿敢为历代先!”
只是随便的几个《左传》上的字,廖寒辉并没有惶恐地表示自己当不起之类,而是感情迸发伏地大哭道:“臣,定尽全力!”
一旁的刘钰见状,心想皇帝这是准备赌一把大的啊。听这意思,漕运改革还要加税改,就要靠治淮成功来压。若成,威望冲天,事事皆成;若败,上天预警,事事皆废。
大顺可不差会画流民图的。
如今也只能默默祈祷,但愿老天爷给两淮百姓一条活路,要是修的途中就发特大洪水,这天人感应、上天预警的大帽子一扣,估计皇帝再也不敢搞什么敢为历代先的事了。
刘钰暗暗祝祷道:“老天爷啊老天爷,这也算是你和耶稣打架的关键时候。你可得给点力啊。人能谋划的都谋划了,成不成还得看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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