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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我看再议。先打完这一仗再说。反正倭国就在这里,跑不掉。这一仗打完,日后便如一块发糕,今日切一块、明日切一块,随时可以。这个不急。”
陈青海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常听刘钰说起朝中的事,对这个话题再熟悉不过了。
握紧了拳头,狠狠地砸在了船舷防护板上,仰天长叹道:“昔日明末时候,东虏不过十数万人,差点陆沉神州。我等如今以狮子搏兔之势,放着倭国这等天生封建、农兵分离的天赐好地,缘何我们便做不得‘八旗’取而代之?今日也以强亡、明日也以强亡,窝在家里就不亡了?”
“军人们打死打生,不过求个封妻荫子,为子孙留些基业。实封在外,又不抢士大夫的地,更不抢国内百姓的地,便去外面,有何不可?”
“倭人乡间,寺子屋尚不多,百姓多不识字。天朝文化渗透已深,识字的武士见一个杀一个,不过四十万而已。若行此法,百年之后,倭人百姓皆与天朝无二。这不是信绿教的南洋,也不是只能放牧的草原啊……”
愤懑之情,化为一拳拳砸在船舷上的咚咚声,刘钰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此事再议。”
陈青海哎了一声,扫了一眼四周,唉声道:“大人,我觉得,在国内做事太难了。文登的变革,要想推广全国,猴年马月。我说句难听的话,大人还请见谅。”
“说。”
“大人一直想做事,可大人的事,未必做得成。国家按地摊派,明税虽低,可地租实高。加之小户摊派最多,以至一些土地不过二三两银子一亩。”
“小户买,摊派、亩税、天灾,稍有不慎便会血本无归,故而一亩地一年或可产一两银子,但地价却也就二三两、三五两。”
“大户买,既能避税、又能抵御天灾,又可不用摊派。”
说到这,陈青海直接问出了一个一直萦绕在刘钰心间的问题:“大人的买卖、作坊、贸易……有几样可以确保回报率比买地更高?假设地三两银子,大户买之,五成地租,三年即可回本。大人真有那么多的本事,可以保证年金分红率,都在三成以上?低于此,大家会买地还是会投资呢?”
“还有大人整日给我们讲的,西洋人银行国债的事,大人觉得,朝廷给得出每年百分之三十的利息?给不出这些利息,凭什么募集国债?大户将银子买地不好吗?那可比大人口中的国债赚的多,更保值,还不用担心朝廷赖账。”
“我大顺自有国情在此,很多良策,怕是不能学来用的。”
“英国地租低,且永佃,故而迫使驱民而并田,为求得利。本朝地租,动辄五成,何必并田而求利?”
“文登减租、永佃,大人真有本事推广于全国吗?大人敢这么干,那就是死。国内的事,大人干不成,真的干不成。”
“大人也说,国朝七八亿亩土地,不说三十税一,便是二十税一,国朝岁入不过三千万,若算起来,二十税一足以。大人真的见过哪里二十税一吗?”
“既如此,何不实封于外?外地不可买卖,则实封的收入,或是消费拉动大人的贸易和作坊;或是不能买地只能投资于股份之中而求生钱。如此,难道不是好事吗?”
“皆为军功者,又投资于贸易、军火、战舰、布匹、玻璃、煤铁、冶矿……必全心对外开战,夺取大人所言的市场。既求战功增封,又求投资多利,两全其美。到时候,实封之军官生,皆愿开疆拓土,取西洋之地而卖货。”
刘钰被陈青海的这番话惊住了,心道这是个啥?容克?财阀?对内兴建产业投资压榨、对外扩军开战扩大市场?
从一开始,不管是军改新军还是海军,刘钰都是以此时这个时代的道德标准建立的,也没有太多的不符合时代的思想教育。
军中思想,就是一片荒地,他也不种粮食,而是任由杂草生长。但他实在没想到居然在内部自发演化出了这种想法,颇有些意料之外。
刘钰愣了半天,歪头问道:“在你看来,修修补补,自上而下,纵荆公复生、太岳再世,也变不了了?”
陈青海心道这可不是我想的,而是平日里听你说过一些只言片语,大人你倒是没明说,可我自己思来想去,只觉得没戏。
再说王荆公、张太岳,别说复生了,活着的时候也没干成啊。
他想了想,面色很郑重。
“大人,我非是米子明,自幼与大人相识,心意相通,尽得所学;亦非杜锋,与大人在松花江初遇,一心求功名,名扬后世求封侯伯。我平日少言,多思。”
“米子明本为大人家僮,十余年为仆而一朝为人,有些言语,恕我不能认同;杜锋一心为功名、封伯求侯,出武德宫而转学靖海之学为此、每日苦学法语拉丁几何亦为此。”
“我当初不过是为了生活,不想做教书先生,为谋个出路。可跟随大人久了,学的多了,有时候我也会自己想一些事,闷在心里。”
“米子明求公平,不愿再有奴仆,更不想天下再有卖儿鬻女之苦,愿求人皆平等,此心可嘉,然纯属做梦;杜锋求功名,为己之功名可以对自己狠,一点不喜欢几何却从不放弃,亏他生于此世,若在明末,亦未可知;我惟愿汉旗高扬,实封倭国而求周公分封同化之智、下南洋求汉民垄断商贸之利。”
“我知大人素来对地主不喜、更厌实封食利之辈,然而那又怎么样呢?”
“天朝之内,佃农多苦,若能变,则变。若不能,为何非要管?朝中做事太难,大人何必非要求做事于内?何不留种于海外?西洋人可殖民而布种天下,我等为何不可?我等便实封倭地,敲骨吸髓,坐而食利,只要能把钱投入到贸易、工商之中,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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