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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一阵起哄,自然不可能真打起来,嘻嘻哈哈之后,各自的脸上也都有些忧虑。
为了武朝的局势,整个会议已经延长了数日,到得如今,事态每日都在变,以至于华夏军方面也只能静静地看着。
临安——甚至于武朝——一场巨大的混乱正在酝酿成型,仍没有人能够把握住它将要去往的方向。
事情的开端,起自腊八过后的第一场朝会。
十二月初十,临安城下了雪,这一天是例行的朝会,看来普通而寻常。此时北面的战事仍旧焦灼,最大的问题在于完颜宗辅已经疏通了运河航道,将水师与重兵屯于江宁附近,已经预备渡江,但即便危急,整个事态却并不复杂,太子那边有预案,群臣这边有说法,虽然有人将其作为大事提起,却也不过按部就班,一一奏对而已。
朝堂之上所有派系的大员:赵鼎、吕颐浩、秦桧、张浚……等等等等,在眼下都尚未有发动争端的打算,战争固然是一等大事,武朝千里江山、临近年关的诸般事情也并不少,风平浪静的一一奏对是个水磨工夫。到得巳时快要结束时,最后一个议题是东南民乱的招抚事宜,礼部、兵部人员先后陈述,事情讲完,上方的周雍开口询问:“还有事情吗?”
此时有人站了出来。
这是不好的讯息。赵鼎的精神紧了起来。通常来说,朝堂奏对自有程序,绝大部分要上朝奏对的事情都得先过宰相,临阵发难,自然也有,那通常是党争、政争、孤注一掷的表现,并且也极犯忌讳,没有任何上司喜欢不打招呼胡乱往上头捅事情的下属,他往后看了一眼,是个新进的御史。
但御史台何庸不曾打过招呼,赵鼎看了一眼何庸,对方也满脸严肃不解。
这新进的御史名叫陈松贤,四十五岁,科举半生今年中的榜眼,后来各方运作留在了朝堂上。赵鼎对他印象不深,叹了口气,通常来说这类钻营半生的老举子都比较安分,如此铤而走险或许是为了什么大事,但更多的是昏了头了。
侧耳听去,陈松贤顺着那东南招安之事便满口八股,说的事情毫无新意,诸如时局危急,可对乱民网开一面,只要对方忠心报国,我方可以考虑那边被逼而反的事情,并且朝廷也应该有所反省——大话谁都会说,陈松贤洋洋洒洒地说了好一阵,道理越来越大越来越虚浮,旁人都要开始打呵欠了,赵鼎却悚然而惊,那话语之中,隐隐有什么不好的东西闪过去了。
“……而今女真势大,灭辽国,吞中原,正如日中天,与之相抗,固须有断头之志,但对敌我之差距,却也不得不睁开眼睛,看个清楚……此等时候,所有可用之力量,都应该团结起来……”
说到这句“团结起来”,赵鼎陡然睁开了眼睛,一旁的秦桧也猛地抬头,随后互望了一眼,又都望向那陈松贤。这番依稀耳熟的话语,分明乃是华夏军的檄文之中所出。他们又听得一阵,只听那陈松贤道。
“……而今有一西南势力,虽与我等旧有嫌隙,但面对女真来势汹汹,实际上却有了后退、合作之意……诸公啊,战场局势,诸位都明明白白,金国居强,武朝实弱,然而这几年来,我武朝国力,亦在迎头赶上,此时只需有数年喘息,我武朝国力兴盛,光复中原,再非梦话。然……如何撑过这几年,却不由得我等再故作天真,诸公——”
“你住嘴!乱臣贼子——”
陈松贤正自呐喊,赵鼎一个转身,拿起手中笏板,朝着对方头上砸了过去!
顷刻间,朝廷之上乱成一团,赵鼎的喝骂中,一旁又有人冲上,御史中臣何庸已经涨得满脸通红,此时在大骂中已经跪了下来:“无知小儿,你昏了头,陛下、陛下啊,臣不知御史台竟出了如此失心狂悖之人,臣不察,臣有罪!臣请立刻罢去此獠官职,下狱严查……”
又有人大喝:“陛下,此獠必是西南匪类,不可不查,他定然通匪,而今竟敢来乱我朝纪……”
各种各样的吼声混在了一起,周雍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跺着脚阻止:“住手!住手!成何体统!都住手——”他喊了几声,眼见场面依旧混乱,抓起手边的一块玉如意扔了下去,砰的打碎在了金阶之上:“都给我住手!”
如此这般,众人才停了下来,那陈松贤额上挨了赵鼎一笏,此时鲜血淋淋,赵鼎回到原处抹了抹嘴开始请罪。这些年官场沉浮,为了功名犯失心疯的不是一个两个,眼下这陈松贤,很显然便是其中之一。半生不仕,而今能上朝堂了,拿出自以为高明实则愚蠢至极的言论希望一步登天……这贼子,仕途到此为止了。
周雍在上头开始骂人:“你们这些大臣,哪还有朝廷大员的样子……危言耸听就危言耸听,朕要听!朕不要看打架……让他说完,你们是大臣,他是御史,就算他失心疯了,也让他说完——”
陈松贤顶着额上的鲜血,猛地跪在了地上,开始陈述当与黑旗修好的建议,什么“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什么“臣之性命事小,武朝存亡事大”,什么“朝堂衮衮诸公,皆是装聋作哑之辈”。他已然犯了众怒,口中反倒更加直接起来,周雍在上方看着,一直到陈松贤说完,仍是气呼呼的态度。
“他说完了!朕说了让他说完!打人?成什么样子!你们哪里像是朕的宰相!朕的大臣!女真人要来了!议议看吧!”他这话说完,猛地站起来:“退朝!都给我回去反省!”
对于和解黑旗之事,就此揭过,周雍生气地走掉了。其余朝臣对陈松贤怒目而视,走出金銮殿,何庸便揪住了陈松贤:“你明日便在家待罪吧你!”陈松贤大义凛然:“国朝危殆,陈某死不足惜,可叹尔等短视。”做慷慨就义状回去了。
陈松贤的话并不足议,赵鼎等人已经在思考对方背后是否与黑旗的乱党有联系,在考虑将对方下狱的事情。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在第二天发生了。这天周雍又主动开了朝会,将众人从家中召出:“昨日之事,朕想了想……”
周雍看着众人,说出了他要考虑陈松贤提议的想法。
顿时间,满朝文武都在劝解,赵鼎秦桧等人都知道周雍见识极浅,他心中害怕,病急乱投医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一群大臣有的开始说道统,有的开始设身处地为周雍分析,宁毅弑君,若能被原谅,将来最该担心的就是皇帝,谁还会尊重皇帝?因此谁都可以提出跟黑旗妥协,但唯独皇帝不该有这样的想法。
周雍犹犹豫豫,优柔寡断,但就是不肯打消这样的想法。
到得此时,赵鼎等人才意识到了些许的不对劲,他们与周雍打交道也已经十年时间,此时细细一品,才意识到了某个可怕的可能性。
十二这天没有朝会,众人都开始往宫里试探、劝诫。秦桧、赵鼎等人各自拜访了长公主周佩,周佩便也进宫劝诫。此时临安城中的舆论已经开始浮动起来,各个势力、大族也开始往皇宫里施压。、
十三亦无朝,到十四这天开朝会时,周雍似乎终于意识到了反弹的巨大,将这话题压在了喉间。
直到十六这天下午,斥候加急传来了兀术骑兵渡过长江的消息,周雍召集赵鼎等人,开始了新一轮的、坚决的请求,要求众人开始考虑与黑旗的和解事宜。
这一次,皇帝梗了脖子铁了心,汹涌的讨论持续了四五日,朝臣、大儒、各世家豪绅都逐渐的开始表态,部分军队的将领都开始上书,十二月二十,太学生联名上书反对如此亡我道统的想法。此时兀术的军队已经在南下的途中,君武急命南面十七万大军堵截。
二十二,周雍已经在朝堂上与一众大臣坚持了七八天,他本身没有多大的毅力,此时心中已经开始后怕、后悔,只是为君十余载,素来未被冒犯的他此时胸中仍有点起的火气。众人的劝说还在继续,他在龙椅上歪着脖子一言不发,金銮殿里,礼部尚书候绍正了正自己的衣冠,然后长长的一揖:“请陛下深思!”
他这句话说完,脚下猛然间发力,身子冲了出去。殿前的卫士陡然拔出了兵器——自宁毅弑君之后,朝堂便加强了保卫——下一刻,只听砰的一声渗人的巨响,候绍撞在了一旁的柱子上,有红白之物飚得满地都是。
所有人都呆住了,周雍颤巍巍地站起来,身体晃了晃,然后“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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