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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是谁呢?
死亡像是开天辟地的巨斧,劈开了他混沌的大脑,他从此刻回溯,回溯到生灵在地平线上最初起舞的年代,可除了冗长的黑暗与冰冷的拥抱之外,他回想不起任何的东西.
仿佛他的存在只是为了将深陷黑暗的少女抱拥.
他能清晰地回忆起她濒临崩溃时的痛苦,回忆她面对茫茫黑暗的迷惘,回忆起她不断自残时的挣扎,回忆起黑暗中每一丝纤细的情绪波动……他能回忆起她的一切,却唯独无法起自己是谁.
仿佛她才是他的全部.火焰的裂缝在林守溪身上不断蔓延.
哪怕死亡的刹那被拉到无限长,时间的湍流也总会将那个必然到来的节点淹没.
我……是谁?林守溪向自己的心灵发问.在身躯即将撕裂的最后刹那.
林守溪陡然睁开了眼,瞳孔中爆发出太阳般炽烈的灵光.
"我是黑凰,是太古的阴影,是苍白是双翼!将原点钉死在神峰之上后,她许我自由,亲手将我割下,由我翱翔上末世的天空,投下遮天蔽日的影!"少年放声嘶喊,像是在对天地宣告自己的身份.
他是苍白的翅膀,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岁月里,他从身后张开,将少女徐徐包裹,就像是对她张开的怀抱……他是唯一抱拥她的人,抱拥了不知多少万年.他永不背叛的怀抱.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她,就像感知自己一样.他永远与她并肩作战,就像她的一部分.但……
"真可惜啊,你猜错了."女帝露出遗憾的笑.少年的猜想是自洽的,却被女帝亲口否认.果然.
不断撕裂的身躯证明了他的谬误.像是猜谜的游戏,失败的代价是他的生命.
林守溪不知道自己的猜想错在哪里,也无法反思,轰轰烈烈的爆炸终于撕开了他冥顽的心脏,在意识断裂前的最后一刻,他转过了脖颈,看向了身后朝他扑来的少女.
他对着她伸出了手.火光肆虐.
两人手指咫尺相触的瞬间,火焰将林守溪舔舐殆尽,慕师靖瞳孔缩成一点,她张着口,无穷无尽的寒意倒灌入她的咽喉,令她彻骨冰凉.
她向前扑去,拼尽全力,终于想抓住什麽.火焰消散殆尽.煞白的星光毫无阻隔地铺在她的脸上.
再没有什麽挡在她的面前.她睁大眼看着天空."不……要……"
少女张开枯萎花瓣似的唇,喉咙中挤出干哑的呢喃.天空中……'林守溪'轻飘飘地落下,白骨成灰.
长安已是废墟.
说来也怪,女帝毁天灭地的爆炸没有损坏这里的一砖一瓦,只是,所有的生灵都被抹去了.
长安已空.整个世界已空.
哪怕强如司暮雪与林仇义,也一并在火光中灭尽.女帝逐渐消散.消散之前,她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
慕师靖神性即将耗尽,林守溪也被杀死,而她会以七情六欲的形态继续存活下去,漫长的时间里,她将重塑破碎的王座.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她明明已收回了时空之力,可这段时空却没有结束.
按理来说,在收回时空之力后,她与慕师靖都会回到死城,林守溪是实实在在来到此处的人,他在这里死掉,就是真真切切地死掉,至于其他人……他们虽然没有被真正纳入进来,可这段拟至的历史与真实的历史相撞,对他们也会有巨大影响.
但……
女帝意识到了什麽,将最后的琉璃瞳望向天空.在她无法看到的虚无里……
这段本该枯萎的时间光柱被另一只厚重如地的大手抽离了出来,握在掌心,因为这只手的持握,这段历史短时间独立了,无法纳回真实.
是祖师.
祖师用另一只尚且完好的手,强行维持住了这段历史,保留了最后改变的可能.
"好手段."女帝漠然赞叹.
被她看不起的人类里,能出一位这样的存在,的确值得敬佩.可是,人死不能复生.
此时的慕师靖不再是那位令众神畏惧的君王,她只是个手捧骨灰,哭哭啼啼的少女罢了,这样的她,即使给她一千年一万年,她又能改变什麽呢?
微风吹过.
慕师靖将灰烬死死地护在掌心,害怕他被风吹走."谁准你死了啊……"少女泪如雨下.女帝消散在了风里.
她仅存一抹情绪.
这抹情绪如无主的魂魄,在这片独立于世的死寂历史里漂泊.整个世界只剩下慕师靖一人.
长安城空空荡荡,绚丽的千灯早已寂灭,朱雀长街上,少女斜坐在地,散开的裙裾是最后的黑曼陀罗.
很久,很久.
长夜本该过去,可时间在祖师将历史抽离时就已定格.永远地定格在了太阳升起之前.
慕师靖用木至的盒子,将少年的灰烬一缕缕地收纳入木盒中后,渺然无依地走过宽阔的朱雀长街,漫无目的地来到了城外,她仰起布满血丝的红肿眼眸,向着东边望去.
鱼肚白的光已喷薄在了地平线上,只差一丝就要挣破一整个黎明,可太阳却被冻结在了山下,冻结在了长夜里,永不升起.
慕师靖看了许久,许久.
一如当初小姐立在冰原上,孤独一人等待太阳升起.夜凉如水,天地苍茫.她浑浑噩噩,不知该去哪里.
但她依旧不停地走.她抱着小木盒,一个人行走着.往事走马观灯涌现.
她想起了死城的暴雨时观音阁前的对峙,想起了一同斩向邪神时,他决绝而孤单的背影,想起了三界村时黑夜中的突遇,想起了白雪岭上的战斗,想起了从巫家至神墙的冰雪之途……
在她的心里,他是宿敌,是挚友,是知音,他们是世界唯二的孤独小兽,会在灾难之后互相舔舐伤口,她早已习惯了他天经地义般存在在自己身边,所以,她甚至从未想象过,有一天他会离开.
就像照镜子时发现,镜子里没有自己的影子,只剩一片空茫茫的虚无.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但总是有这样的人,失去之后,就像失去了自己.
慕师靖走过长安外的古道.走在这个坟墓般死寂的世界里.风成了唯一的细微流动.
它吹过耳畔,撩动耳畔的发丝,一如少年的耳语.她又流下了眼泪.叶片在风中发出轻响.
渐渐地.整片林子都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响声.它们也在哭泣.
永不明亮的世界里,花草万木像是能听懂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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