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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头咱也说过,冯三爷在观音山的地界里头,虽然算不上个什么响当当的巨匪,但是他这绺子的规模,也绝对不是寻常的小胡子能比得上的。
好比威虎山上有个“座山雕”,鲁南有个“刘黑七”,辽西巨匪叫“杜立三”一样,历来在江湖上闯荡的土匪头子,都乐意给自己起个响当当的名号。一来叫起来威风八面,二来也是为了隐藏身份,免得清军找到家里,漏了底气。
冯三爷因为打小营养跟不上去,落了个二十来岁就开始秃顶的毛病,后来干脆给自己刮了个溜光水滑的大秃瓢。朗日晴空的时候,在太阳底下一走,他那秃脑瓜子跟个珍珠似的闪闪发光,就给自己起了个【佛顶珠】的绰号。
后来听说佛顶珠是一种盆栽的俗名,听上去太像娘们,所以他又把“珠”字,改成了“光”字,改名叫自己【佛顶光】。
【佛顶光】的绺子里有两百多号弟兄,在他所盘踞下的东山,大小屋宇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里头是有男有女,有小无老。绺子外围层林环绕不说,作为防御工事的围墙也有两米来高,安置在绺子中央的岗哨、瞭望塔更是不计其数。巡逻的、侦查的一炷香一换班岗,一天好几班的倒,俨然是一副小城寨的模样。
按说在这样的警戒之下,哪怕是一条土狗都甭想从绺子外头钻进来。里面的孩子,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呢?
赶等梁布泉收拾利索,跟着杜老四一起到了那女人家里的时候,正巧看见那女人对着一群男人训话。
站在最前头的足足比那个女人高了两三个脑袋,应该是领头放哨的。
寸头,臂长腿短,大眼睛,在胡子窝里,这男人算得上是俊俏的一号。
几十号大老爷们,臊眉耷眼地擎着女人的骂,竟然没一个敢还嘴的,活像是战败了的公鸡、斗输了的土狗。在他们周遭围了一群女人,叽叽喳喳议论纷纷,却只敢小声的嘀咕,没一个大声说话的。
这群人离得老远就看见杜老四风风火火地往这赶,也不知是谁说了句:“四爷来了!”
众人立马像是苍蝇见了粑粑一样地涌了过来,梁布泉留意到,这里头还有几个十一二岁的半大小子,腰上别着拿木头做的盒子炮,看来是有样学样,学着老子当土匪。
大当家的不在,炮头就成了绺子里的主心骨。
见着自己这么受拥护,杜老四嘴上不说,心里倒是受用,红着个老脸朝着众人扯脖子大喊:“他娘的,看什么热闹呢在这!赶紧回家,赶紧的!”
说完了话,他还不忘朝着那几个半大小伙子,宠溺地一人踢了一脚。
“四爷,您可得好好给说道说道了,这都几回了?”
“可不是咋的?前阵子郭二奎他家孩子刚整丢,丢的那个还没找着呢,钱二嫂家的孩子又没影了!”
“大当家的护犊子,你可不能也这样了!哪个孩子不是娘的心头肉,你们是没生过孩子,你们哪能知道孩子丢了……”
众人显然没有离开的意思,围着杜老四七嘴八舌的诉上了苦。
杜老四是个纸包硫磺一点就着的性子,众人给他嚷烦了,他拽出腰上的盒子炮,对着天空就放了两枪:“都他娘的给老子把嘴给闭了!”
两枪下去,就好比在沸水锅里倒了盆凉水,众人一下子就灭火了。
“说不听你们了是不是?当他娘的这是哪?这有你们说话的份吗?翻天了都!娘了个炮仗的,谁再她娘的跟老子扯皮,老子一枪崩了他!”
一个半大孩子藏在人堆里,偷偷摸摸地用自己的木头枪对着杜老四比划,让眼尖的杜老四抓了个现行,一把抢过孩子手里的枪,扔在地上踩了个粉碎,“都麻溜给老子滚回去,他娘的,给脸不要脸!”
杜老四眼珠子一瞪,活像是要吃人一样。众人眼见这个红胡子叫自己给惹毛了,全都自觉地做鸟兽散,悄咪咪地溜回家里去了。只剩下那个手枪被踩碎的男孩,还在那狠叨叨地瞪着杜老四,眼神也像是要吃人一样。
梁布泉暗叫了一声不好。
杜老四是个什么人?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这孩子敢用那种眼神瞪着他,那不和找死一样吗?
刚要扯开话题,把孩子带走,杜老四却扯着破锣嗓子大笑起来:“娘了个炮仗的,小兔崽子,你瞪着爷爷我干啥?”
“你把老子的枪给弄坏了!”
小崽子的眼神依旧像是要吃人,“你得赔老子一个!”
“哈哈哈……你他娘的想让四爷怎么赔?”
杜老四又把腰上的盒子炮拽了出来,在小崽子面前晃了两晃,“想要这个?”
正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崽子会打洞。这小崽子生在土匪窝,打小就是一身的匪气。看见那杆枪,避也不避,躲也不躲,反倒狠叨叨地点了点头。
“操*他*娘的,是块料!”
杜老四张开蒲扇似的大手,对着小崽子的脑袋摸了一把,“等你长大了跟着老子混,老子给你枪使!”
说着话,他还不忘照着那小崽子的屁股狠踹了一脚:“现在赶紧滚回家去,别他娘的耽误老子办正事!”
小崽子让杜老四踹得一趔趄,眼神还是狠叨叨地剜着杜老四:“你给老子等着,等老子以后肯定插了你!”
“行,四爷等着你!”
那小子说完话就跑,留下杜老四对着他的背影扬了扬眉毛,“娘了个巴子的,这他妈狼崽子,还挺有意思!”
众人散去,那几个擎着骂的胡子依旧像是木人站桩一样擎着骂。
钱二嫂生的标志:大眼睛、小鼻子,梳着个齐耳的短发,穿着件红底白花的小褂子;衣服扣子虽说扣上了,但是领口上的那两个蒜瓣扣子将挂未挂,将扣未扣,半遮半掩的,露出下面白生生的皮肉若隐若现。梁布泉这个初入江湖,还未经人事愣头青,一时之间竟然看得出了神。
要说最了解男人的,还得是男人自己。
还不等他浮想联翩呢,后脑勺就挨了杜老四狠狠地一巴掌。
“娘了个巴子的,把你的那点花花心思收一收,这娘们可不是你能照量的!”
按杜老四的话说,眼下正在挨骂的人名叫金得海,是绺子里的水香头头,专管设卡放哨。他在绺子里的脾气,不比杜老四好上多少,招子亮,管子直,百米开外就能崩掉别人的耳朵。而且论起心狠手黑,也比得上专门严刑拷打肉票的秧子房掌柜。
之所以金得海能一声不吭地在这受个老娘们的气,一方面的确是于心有愧,更重要的一方面,则是因为眼下这个娘们,是他们已经亡故的二哥留在绺子里头唯一的亲人。
“就是死在九里庄的那个?”
梁布泉瞥了眼金得海,小声嘀咕道。
“对!钱二嫂从十四岁的开始就跟着二哥出来闯,那是长在二哥心尖上的人。咱们二哥是为了掩护大当家的撤退才……娘了个巴子的,还没给二哥报上仇呢,又把他儿子给看丢了!”
杜老四把牙根子咬得咯嘣直响,“这金得海也是个扒子,当家的给了他五六十号子人,他娘的连个娃娃都看不住……”
“老四!”
听见钱二嫂叫他,杜老四那膀大腰圆的体格子,竟然给吓得略微一哆嗦,“我他娘的没找你,你自己倒是送上来了啊?”
她的一言一行、说话的气派,和那张人畜无害、出水芙蓉一样的脸蛋截然不同。
这个在绺子里被尊为“二嫂”的女人,看起来也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一开口却俨然一副久经沙场的老江湖的模样。
她插着个小腰,一步三晃地走到杜老四身边,拿手指头死命地怼着杜老四的胸口,冷笑着道:“你拿个响子,在老娘家门口装什么犊子?不是说召集弟兄找人吗?人呢?”
“我……二嫂,你听我说……”
不等杜老四说完话,钱二嫂又抱着膀、挑着眉,一脸不屑地瞥了梁布泉一眼:“生面孔?外码子的?”
“外码子”指的是还没靠窑入伙的外人,梁布泉多少也明白点这里面的门道,看了眼杜老四,随后挺了挺腰杆子:“刚醒,还没拜过山门,咱是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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