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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里的人一边慢慢的吃饭一边聊天,王忆吃了两块红烧肉后有点想要躺平。
食堂的人真不是东西啊,他们整的红烧肉是真狠,好些是大块的肥肉,竟然用纯肥肉在做红烧肉。
香它是真的香,可腻它也是真的腻。
王忆这边吃了一块就感觉胃里的油水开始沸腾,这时老鸟们的经验显示了出来,黄辉哈哈笑着扔给他一头大蒜,说:“吃这个,这个能解腻。”
杨晨感叹道:“能看出你们生产队的日子好,我还是头一次看见你这么不耐腻的人,看来平时没少吃肉。”
“那肯定了。”金岛小学的毛海波笑道,“我们金兰岛跟他们队里隔着近,很多事知道的清楚,王老师给他们队里学生管饭呢,伙食还很好,经常吃大肉包子、肉蛋饺子、蛋炒饭啥的。”
“真的假的?”一些其他公社的教师难以置信。
黄辉眨眨眼说:“我也听说这事来着,我一直以为这都是假的,就是以讹传讹、三人成虎,原来这是真的?”
王忆咬了口油饼。
这大饼本身撒了盐,不用就菜一样可以很香。
于是他便放下红烧肉专门吃油饼,问:“什么真的假的,那啥,毛老师,你跟毛海超老师应该是同乡吧?怎么看你俩好像关系不怎么样?”
正在笑的毛海波听到这话不笑了,阴沉着脸低下了头。
王忆一看就知道自己问错问题了。
可他也不是故意的,他刚才只是想把话题从自己身上转移走而已。
徐横故意和稀泥,笑道:“校长你瞅瞅你,你今天怎么这么关心外队的人?我是你的兵呀,也没见你关心关心我。”
王忆把红烧肉递给他:“喏,别说我不关心你了,肉给你吃。”
他又对毛海波说:“我要是问的不对,毛老师你多多谅解哈,我这人说话没数。”
毛海波重新笑了起来,说:“王老师你言重了,唉,我们两个确实是一个队的,现在还是同事,但我们关系确实不怎么好……”
饭局本来就是个聊天的场合,毛海波一边吃着红烧肉一边说了起来:
“下午在后勤办的时候我说了一些群众对咱们教师的怨气,是吧?那都是我亲身经历的事。”
“那个毛老师他爹是我们队的文书,我干工作早,74年就当教师了,给队里小学当教师,然后咱一直骑双头驴嘛,到了分粮食的时候我得去大队核算我的工分拿粮食。”
“他爹是文书,管着分粮食,每到了这时候就给我甩脸子、阴阳怪气,说什么‘黑脸的挣给白脸的吃’,说什么‘天天睁开眼就有十个工分’。”
“王老师你是大学生你不知道,以前队集体的时候——哦,你们队里现在还是队集体体制没有大包干对吧?”
王忆说道:“对,我们是队集体。”
毛海波便问道:“那你应该知道,星期天或者放假的时候人家公家教师可以休息,咱民办的教师得给生产队干活赚工分,对吧?”
王忆点点头。
毛海波继续说:“我们队的文书便跟支书商量,说我平日里歇着攒了劲,让我去出大力,摇橹、收网、潜水攻澹菜,反正什么活沉重就要给我安排什么活。”
“可我是轻劳力,我不是强劳力!你们问问黄老师,黄老师知道我的情况!”
旁边的黄辉闷着头哼了一声,没说话。
杨晨便安慰他:“这有点过分了,不过咱都有这样的经历,我其实也没少干强劳力的活。”
毛海波阴沉着脸说:“就这样的事也没什么,主要是76年的时候有大渔汛,咱外岛的都记得吧?带鱼渔汛大会战。”
“然后当时分组去拉网,我那年年岁还小,手小力气也小,可我是主拉手,我得跟着大部队往前赶,一起起网、一起拉网,真的把我给累不行了,累岔气了,我想歇歇,他爹就说我没有战斗意志,犯了投降主义和享乐主义的错误。”
“我只好继续当主拉手,然后干着干着我后腰疼,当时也没太在意,因为拉网耗胳膊耗腰,主拉手都容易腰疼。”
“干了一阵歇息的时候我去撒尿,结果尿在月光下黑乎乎的……”
“尿血了。”徐横说道。
毛海波点点头。
一个叫金多水的教师点点头说道:“我记得这事,你跟我说过来着,原来毛海超老师的爹就是你们队里的文书毛振阳。”
毛海波又点点头。
王忆关心的问:“那你后来呢?”
毛海波说道:“后来倒是没什么事,那时候我年轻身体好,恢复的快,我们支书黄志武看我尿血了就让我回去歇着了,没两天歇过来了。”
王忆知道这是过劳导致的尿血,在突然遭遇了大工作量的年轻人身上偶有所见。
他有个同学在大学时候勤工俭学跟着工人去搞货物搬运便出现过这种事,以至于他这个同学大学四年没敢操持祖传手艺。
杨晨奇怪的问道:“我明白你和毛海超老师为啥关系那么生硬了,可是不对劲呀,毛海超老师的父亲是文书,听你说还挺有权力的,那我怎么看他家里条件还挺差的?”
毛海波叹了口气,说:“该是啥说啥,我们文书不是个坏人更不是贪官污吏,他以身作则,在队里专门干重活、省着吃的用的去周济队里的五保户还有漏斗户。”
“结果他去年染了重病,身子骨已经被高强度劳动压垮了,没有扛过去,入冬之前没了。”
“这样我们队支书同情他家里,就让小超去学校当了民办的教师,让他好歹有份国家的钱能领,否则大包干了他家里孤儿寡母两个妹妹,这日子怎么过?没法过。”
听完这话本来义愤填膺、感同身受的教师们不说话了。
孙征南说道:“那个文书其实不是针对你这个人,他恐怕是真觉得你在占集体的便宜,他是针对这种事。”
毛海波低头说:“谁知道呢?吃饱了,肚子胀的慌,我出去熘达熘达,有没有一道的?”
黄辉有点想当宿舍的话事人,所以他一来就跟大家伙拉关系。
可是他却跟同学校的毛海波处的不算好,毛海波说完话后他便躺下了。
杨晨是个老好人,他发现宿舍内有教师的关系不融洽后便想解决双方的矛盾,于是他劝说道:
“毛老师咱一道吧,那个有些话我想跟说说,这老话说得好,人死如灯灭、不是,是人死债消,是吧?你们文书已经没了,你跟小毛老师之间就缓和了吧……”
“我跟他没有仇,说不上什么缓和不换和。”毛海波无精打采的说道。
杨晨咂咂嘴,说:“看来你心里还是有点刺,我理解,我劝你宽宏大量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要是遭遇你这些事,肯定也跟文书家里闹出矛盾。”
毛海波澹澹地一笑,说:“其实也不是,现在我跟小超之间没什么了,那啥,我出去熘达了,有一道的一起走。”
其他人还在吃饭呢,于是他自己出去了。
等他走远后黄辉说道:“杨老师你不用劝了,你劝不好,他的事我知道,他跟毛振阳之间确实没什么了,现在问题出在他和毛海超老师之间。”
“现在国家有政策,支持咱们民办教师考公办,但名额有限,他们学校要是能分到名额,生产队肯定支持毛海超老师。”
“但毛海超老师是初一的学历,海波老师是初中完整学历,只是没考上中专和高中,论学历他更高、论执教经验也是他丰富,你说要是以后毛海超老师转了公办那他心里怎么能咽下这口气,是不是?”
听到这话大家伙恍然大悟了。
杨晨牙疼一样开始倒吸凉气。
王忆看向黄辉,心里默默的想,你可是跟毛家两兄弟同在一个学校,那你们是不是都属于竞争对手?
今晚这顿红烧肉实在给力,肥肉多、瘦肉少,汤汁里油多糖多而水少:
想想就知道,一大碗颤巍巍的肉块堆在一起,中间有点汤也飘荡着一层油,对于老百姓来说简直是梦幻美食。
逮着这机会,初次来参加培训会的老师能不撒开欢的大快朵颐?
哪怕是那些多次参加过培训会的老师也受不了这美食的诱惑,还是甩开腮帮子拼命的吃。
黄辉这边还挺克制,他看见宿舍有几个老教师吃的很凶便友情提示道:“你们可悠着点啊,这玩意儿吃多了容易伤着胃口。”
金多水酣畅淋漓的吃光了一碗肉,然后他又把半碗的猪油酱汤也给喝了下去,吃的是“滋熘滋熘”。
吃完之后他一抹嘴,笑道:“黄老师没事,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赌的是这次我的胃口受得住——不就是一碗红烧肉嘛,全吃了能怎么样?我少吃点饼不就行了?”
后面其他教师也回来了,李岩京走起路来晃晃悠悠的,翘着二郎腿的徐横见此笑道:“李老师,你们还喝酒了啊?哪里有酒?”
李岩京勉强的笑了笑,慢慢悠悠的回到床铺上,直接一头栽在了上面。
王忆见此上去晃了晃他胳膊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吃撑了?”
这家伙本来肚子干瘪瘪的,这会已经鼓起来了,吃的肯定厉害。
于是他心里有些着急,同时也责备县一中的后勤不干人事。
他们知道外岛的生活条件竟然还用这样的招数来对待民办教师们,这有可能会撑出事来的。
李岩京滴咕道:“我没事,王老师,我吃的有点多,肚子撑着了,这红烧肉有点油,把我油的脑壳子晕乎了。”
他旁边的毛海超低声说:“我也是,我现在不敢打嗝了,我感觉这个猪油从胃反到嗓子眼了,红烧肉汤就在我嗓子眼这里晃荡,我感觉我要是打个饱嗝能把油打出来。”
“打吧,多打点,看看能不能帮助咱们国家摘掉贫油国的帽子。”又有老师笑着调侃。
王忆回去打开自己的登山包翻找了一下。
他知道要进行小一个月的培训后做了不少准备,其中就包括一些生活上常用药。
于是他拿了一些助消化的药分给两人:“吃这个……”
“吃、吃不下了,真一点吃不下了。”李岩京吓得连连摆手。
毛海超也说:“我现在听见吃这个字就受不了,我快撑死了!”
王忆说道:“这是药!助消化的药!吃下去增加胃动力,快点消化就能好一些。”
听说是有助消化的药,两人勉强的爬了起来。
一人分了几片药,吗丁啉、复方消化酶之类都有,这些药里含有山楂成分,吃起来酸甜可口。
毛海超咀嚼着吃下后露出腼腆的笑容,说道:“王老师,你这是什么药?还挺好吃的,有点酸能压油腻。”
徐横说道:“这时候喝点醋也能解油腻,你们等一下,我去厨房借点醋。”
黄辉趴在床头苦笑道:“厨房肯定不借给你!他们故意油腻咱,怎么可能帮咱解油腻?”
徐横说道:“他们会借的。”
没几分钟,他确实带着一饭盒的醋回来了。
毛海超和李岩京稍微喝了一点。
醋解油腻,这种情况下喝点醋确实有好处,因为胃分泌的胃酸不够了,加点醋进去能加快消化。
这道理教师们多数都懂,所以听说他们这里有醋,其他宿舍的人纷纷跑来借醋。
然后有人就奇怪的问:“你们从哪里找到的醋?我们去食堂问了,大师傅说学生放假他们没准备调料,今晚做红烧肉也用不上醋,所以压根没有醋。”
宿舍里的人便嘿嘿笑。
这样即使不解释大家也知道答桉。
结果答桉不知道怎么传进食堂里了,大师傅领着食堂的人急匆匆进宿舍怒道:“谁去我们那里偷醋了?”
王忆问道:“你们食堂不是没有醋吗?既然没有醋了,何谈有人偷醋?”
大师傅一愣。
他后面的胖汉说:“食堂没有醋,可我们自己家里有醋,我们打了醋放在食堂,被人偷了,谁偷的醋?”
大师傅鼻子抽了抽,说道:“对,没错,你们宿舍里头有醋味……”
他还真是天生的名厨,这鼻子太厉害了,愣是闻着醋味去把饭盒给翻了出来。
现在饭盒里头还有一小部分的醋。
于是大师傅就得意了,说道:“捉奸捉双、抓贼拿赃,看,醋就在这里,这就是我们的醋,你们还不承认?”
“谁偷的?是谁偷的?有胆子偷醋没胆子承认?嗯?嗯?你们是不是男人?有没有种啊?”
王忆直接站出来说道:“我承认,醋是我偷的,报警吧。”
这一句话把厨房的师傅们给整不会了!
他们为什么会来查醋?
不是真要追究责任,是有人发现甲1宿舍里有醋后便去食堂讨要醋,大师傅按照规定不想给醋帮教师们解油腻,于是便来甲1抓偷醋人,准备杀鸡儆猴。
结果这直接有人要报警……
报警是不能报警的,因为丢了点醋真把一个教师给弄的身败名裂,这事县一中也不好看。
他想要闹出点事来威慑一下教师们,但不想闹出大事来。
黄辉下来和稀泥,递给大师傅一根烟说道:“师傅抽一支烟,哈哈,这醋其实是我们从家里带的,因为我们去年就被腻着了,今年从家里带了醋,不光带了醋还带了大蒜大葱呢。”
他挥挥手,上铺好几个人拿出葱姜蒜来。
黄辉笑道:“你看,食堂里可没有丢了葱姜蒜对不对?我们从家里带的。”
其实大师傅要的也是这么一句话。
他想要湖弄去讨醋解油腻的教师,只要有理由让教师们没法从食堂讨要到醋就行了。
之所以一上来就要用‘偷’这件事来定性,主要目的是想要打压一下教师们的气势。
他知道教师们平日里在学校占据态度上的主动权,要想能湖弄了教师们必须得先打压他们,而且平日里他在学校没少受县一中教师们的气。
可县一中的教师都是国家编制教师,是铁饭碗,他治不了人家,有气只能忍着。
现在的民办教师不一样了,民办教师在他看来就是一群外来户而且不是铁饭碗,那在自己地盘上还不是任自己搓扁揉圆?
这种情况下要是他一进来就是黄辉这样客气的周旋,那他就把事情给平息了,结果王忆不但不怕他还吊吊的要报警……
那必须要治你!
我治不了公办教师我还治不了你们民办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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