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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眯双眼,掐着手指,顺着安昌侯的意思开口:“是有些不大妥当。”

安昌侯顿时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对待姚杳更加慎重了,客气的都有些过分了:“那,仙姑,仙姑看,可能化解?”

姚杳还没说话,槅扇里就传来重重的咳嗽声,咳得十分的厉害,几乎咳得背过气去了。

那婢女慌忙跑进寝房,一叠声的惊呼:“大姑娘!大姑娘!”她的声音陡然尖利的撕裂开来:“大姑娘背过气去了!”

安昌侯身子未动,脸上划过转瞬即逝的慌乱,转头看了姚杳一眼。

姚杳抿唇不语,一派淡然的看了安昌侯一眼,便走进了寝房。

寝房里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药味儿,这股子酽浓的味道似乎是天长日久累积下来的,渗入到了这屋里的暖炕,被褥,案几深处,长风一掀,便无孔不入的四处渗透。

姚杳站在槅扇旁,看着那婢子哆嗦着手,化开一丸药。

暖炕上的被褥都是半旧的,浅色素面,没有半点花样。

被褥里有薄薄的起伏,一把干枯没有光泽的长发垂落在炕沿儿。

姚杳目光下移,看到现在被褥间的那张脸。

常年不见阳光的脸上苍白无血,唇色发乌,额角细弱的青筋透过薄薄的皮肤,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安锦月不过二十五六岁,但看起来却已经是满目沧桑了。

姚杳脚步一顿,她是个冒充的,没有掐算的本事,更不会驱邪避祸,但她懂得粗浅的医术,也知道脉息,到底是真病还是装病,她一摸就知。

她缓步走过去,手搭在了安锦月的腕间,微眯双眼,切了个脉。

婢子看到这副场景,吃了一惊,险些叫出了声,双眼死死的盯着姚杳的动作,唯恐她将安锦月弄出个好歹来。

姚杳对那婢子如针般的目光置若罔闻,只自顾自的继续切脉。

暖炕上的安锦月动了动眼皮儿,慢慢的睁开了眼,黑亮双眼滴溜溜一转,突然沁出了水光,一边往回抽着手臂,一边娇怯怯的哭出了声:“你,你是谁,你放开,放开我。”

姚杳抬头,慢悠悠的一笑:“贫道又不是浪荡子,不会轻薄大姑娘的。”

安锦月哽住了,脸色青白,瞪了婢女一眼,虚弱无力道:“阿香,药,我的药呢!”

那叫阿香的婢女终于回过神来,颤巍巍的化了一碗药端到近前,眼看着姚杳没有要让到一旁的意思,她哭丧着脸望了姚杳一眼,隐隐露出哀求的神情。

姚杳望着那碗药,目光一闪,一脸冷薄的转了头,看了看安锦月一眼,走了出去。

一见姚杳出来了,安昌侯赶忙迎了上来:“仙姑,怎么样?”

姚杳微眯双眼,掐着手指头道:“侯爷,不太妙,贫道要跟师兄商议一下。”

一听这话,安昌侯的腿都软了,险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扶着门框才站稳了,不停的擦着汗:“好,好,一切,一切都听真人和仙姑的,什么法子都使得,只要能,能让本侯度了这个劫。”

姚杳掀了下眼皮儿,看了安昌侯一眼,语焉不详的“嗯”了一声。

心里却是疑窦顿生,即便安锦月出生在鬼节,日子有些不吉利,即便她常年病弱,耗费无数药材和银钱,但安昌侯也不应该是如此慌张。

面对如此麻烦的人,他一个没什么责任感的父亲,流露出来的不应该是厌恶吗?怎么会是慌张,还隐隐有些忌惮和惊惧。

安昌侯又走到槅扇旁,对里头的阿香道:“姚仙姑是来给姑娘瞧病的,你不可怠慢。”

阿香怯懦的应了一声是,转头看了眼倒在暖炕上,呼吸微弱的安锦月。

安锦月的脸上闪过一丝阴沉的神情,朝阿香摇了摇头。

走出院门,顾辰迎了上来,看了姚杳一眼,只见她的双眼里波光一动,他心下了然,朝安昌侯道:“大姑娘的事略有棘手,贫道要和师妹商议个章程出来。”

安昌侯点头如捣蒜:“应该的,应该的,本侯吩咐人把隔壁院子收拾出来,真人莫要嫌弃简陋。”

顾辰一副不滞于物的高人做派:“侯爷安排就是。”

安昌侯又道:“真人和仙姑稍事歇息,本侯吩咐人去准备午食。”

顾辰和姚杳是临近晌午赶到安昌侯府的,图的就是一顿不要钱的午食。

听到这话,二人不动声色的对视一眼,跟着安昌侯,举步往前厅去了。

用罢了午食,姚杳和顾辰径直去了收拾妥当的客房,并没有再去安锦月的闺阁。

总要给人一些喘息之机。

顾辰又抿了一口茶,问道:“安锦月那,有什么不对劲?”

姚杳捧着杯盏,热气在脸上氤氲,她思忖道:“我给安锦月切了个脉,她的确体弱多病,但也没到立时就要病死的地步,她那个屋里药味儿虽重的很,但我仔细分辨了一下,多是温补之药,那婢女化开的那丸药,我方才也刻意看了,不是寻常的补药,闻着像是无忧散。”

“无忧散?”顾辰显然没有听说过这个药,愣了一瞬:“是治什么的?”

姚杳想了一下安锦月的情形,有点难以启齿,支支吾吾道:“就是,姑娘得的病,哎呀你不懂。”

顾辰白皙的脸上骤然一红,嘁了一声。

静了片刻,他还是耐不住性子,又问了起来:“姑娘得的病,什么病?”见姚杳撇过头去不理他,他锲而不舍的继续问:“是,月事不调,还是啥?”

姚杳哽住了,简直无法直视顾辰,作为一个古人,他怎么就这么不合格,连这种话都能问得出来。

她都替他害臊。

她叹了口气:“哎,老顾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她微微一顿:“这个无忧散还有个名字,叫保产无忧。”

“扑哧”一声,顾辰喷了一口茶出来,茶水溅的满地都是。

他瞪大了双眼,眼珠子都快掉到了地上:“你说啥?”

姚杳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对,你没听错。”

顾辰满脸震惊:“你确定?”

姚杳挑眉:“我不确定啊,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

“......”顾辰无语,他要是再相信姚杳,他就是个大傻子!

歇息了片刻,日头刚刚偏西,便有小厮来敲门。

顾辰拉开门,看着来人。

小厮低眉顺眼的行礼道:“顾真人,侯爷请真人移步前厅一叙。”

顾辰点头,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安昌侯痴迷于求仙问道,但凡见着个穿道袍的,都要奉为上宾,如今顾真人自己送上了门,他又岂能放过,不天天拉着他论道才是怪事。

他转头看了一眼姚杳,微不可查的点了一下头。

姚杳挑眉,做了个让顾辰安心的神情。

顾辰走后不久,姚杳再度去了安锦月的闺房。

安锦月半靠在暖炕上,初夏时节,天气已经热了起来,可她身上仍盖着厚厚的锦被,像是格外的畏寒。

她抬起一张苍白无血的脸,看到姚杳的打扮丝毫不觉意外,自嘲的笑了笑:“看来我真是不祥。”

姚杳抿唇不语,打量了一圈儿,目光在小几上的阔口药碗落了落。

安锦月眼看着姚杳望住了药碗,她畏缩了一下,原本就惨白的脸上骤然浮现出一抹绮丽的绯红,她骤然呼吸急促,喉咙里响起粗重的喘气声,像是快要背过气去了。

阿香听到声音,赶忙从外头跑进来,连连拍着安锦月的后背,惊慌失措道:“姑娘,姑娘!”眼看着她慢慢的平静了下来,阿香才松了口气。

姚杳慢慢走过去,弯起一双杏眼,笑眯眯道:“贫道是来给大姑娘瞧病的,大姑娘,请吧。”说着,她自顾自的搬了个锦杌过来坐下,手搁在炕沿儿,朝安锦月抬了抬下巴。

安锦月的眉目间露出一丝愁苦的神情,怯怯的看了姚杳一眼,既不敢说一个不字,又不敢真的让姚杳切脉,犹犹豫豫的把手指伸出了锦被。

姚杳笑了一下,慢条斯理的言语中却又有着咄咄逼人的气势:“大姑娘,方才贫道已经切过一次脉了,现下不过是给大姑娘一个面子,今日大姑娘不接这面子,还有明日,后日,贫道是有耐心,可就是不知道侯爷有没有耐心了。”

安锦月畏缩了一下,阿香赶忙上前,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她这才稳下了心思,柔弱低语:“那就,有劳仙姑了。”

姚杳伸手搭在安锦月的手腕上。

安锦月认命一般的闭上了双眼,眼皮儿轻轻的颤动不止,泄露了心底的慌乱不堪。

几息过后,姚杳收回了手,正要开口说话,眼前却突然多了一只手,手上托着一只半旧的佩囊。

她目光上移,看到阿香战战兢兢的托着佩囊。

她嗤的一笑,佯装不明:“这是,请贫道出山的银子,侯爷会给的,无需大姑娘破费。”

安锦月急促的喘了几口气,摇头道:“不,仙姑,父亲给的是父亲的那一份,小女给的,是,”她欲言又止的望向姚杳的手:“是,是小女的这一份。”

姚杳揣着明白装糊涂,抓过佩囊掂了掂:“不知大姑娘的这一份,是要买贫道的什么?驱邪避凶,还是,”她微微一顿,目光落在了安锦月的手腕上:“守口如瓶?”

安锦月的心里咯噔一下,心知有些事情是瞒不住了,但是她可不信一个只会坑蒙拐骗的神棍,能真的靠脉象就看出什么来,多半是在诈她。

她苦笑了一声,弱不禁风的轻咳几声:“仙姑有所不知,小女自幼体弱,拖累了全家,父亲不厌其烦的为小女求医问药,小女,”她抽泣了一下:“小女不忍再拖累家中,可是又无法离开,这才,这才病急乱投医。”

她说的艰涩,半遮半掩,话中又有无数的歧义,端看听得人怎么仔细琢磨了。

姚杳听得心里发笑,这安锦月真是长了八十个心眼儿,能把见不得人的丑事说的这么大义凛然,字字句句中没有半句是指责安昌侯不顾年亲情,可实际上却是委屈连连,在哭诉安昌侯不给她活路,逼着她去死。

安锦月虽然托生了一副病怏怏的身子,但却也生了一副超乎常人的心智,这可真是老天给她关了门,但是打开了一扇窗。

她巡弋了安锦月一眼,同情道:“大姑娘不必思虑过重,侯爷怎么会苛待亲女,这不是就让贫道给姑娘消灾来了么?”

安锦月似乎着的觉得拖累了家里,被姚杳说的悲从心来,两行清泪垂落下来,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哭的难以自持。

姚杳真不知道自己寻常的一句话,怎么就会戳到了那姑娘的心肠,不过这种柔弱姑娘哭的梨花带雨的模样,还真挺好看的。

她苦恼的揉了揉额角,她的手段一向强硬,不善对付这种柔弱不能自理的姑娘,这种姑娘,好像手指头还没有指到身上,身上就已经青了一块。

姚杳想了想,没有半点弯弯绕绕的,干脆利落的问道:“大姑娘这么哭,贫道也听不出大姑娘想要贫道做什么!”

哭声骤然被堵在了安锦羽的喉咙里,她打了个嗝儿,惊诧的望着姚杳,有点说不出话来。

这么直白的话,就像揭开了她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这让她怎么回答。

她的脸色青白一片,低眉顺眼的支吾起来:“小女,小女没什么,没什么想法。”

姚杳拖长了尾音“哦”了一声,挑了挑眉,面无表情的淡淡道:“如此甚好。”

听到这句话,安锦月暗自松了一口气,看着姚杳,张了张嘴,想要轰她走,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边上的阿香显然是安锦月肚子里的蛔虫,安锦月微微低眉,她就明白了过来,她听了半晌了,早就听出来姚杳不是什么好人,转头目光不善的瞪着姚杳,下了逐客令:“这位仙姑,我们姑娘身子不适,说了这半晌的话,实在是累着了,仙姑请吧。”

姚杳不恼不怒,却也没有出去,反倒在屋子里转悠起来,一会打开柜子看看,一会拉开抽屉,伸手在里头摸两把,好像是方才安锦月的示弱助长了她的贪念,她一手惦着佩囊,一手嚣张的在屋里翻找。

她一边在屋里翻着,一边啧舌:“大姑娘好歹也是侯府的嫡长女,怎么这么穷,连件儿像样的首饰都没有,这,可让贫道怎么说大姑娘的好话呢。看来大姑娘这不祥的名声,是要继续背下去了。”

安锦月哪里会听不出姚杳的意思,这是在明晃晃的敲竹杠,她顿时涨红了脸,一改方才的柔弱,颤抖着手指着槅扇:“你,出去!给我出去!”

姚杳漫不经心的端起那空了的药碗,轻轻晃了两下,转头一笑:“当真?”她将药碗微微倾斜,碗口对着安锦月,唇边荡漾出一丝冷笑:“大姑娘,当真要让贫道出去?”

安锦月脸色大变,满是惊恐的神情,死死盯着姚杳的脸,妄图从她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她方才将一番话说的虚虚实实,就是想看看姚杳究竟靠脉象察觉到了多少,当时看姚杳的反应,她以为此人只是个骗子神棍,除了会言语蒙骗并没有几分真本事,可是看姚杳现在这个样子,显然是她轻视了这个人了。

她的嘴唇哆嗦的厉害,脸色涨红,声音尖利:“你,你,你知道什么!你,你,你不许胡说!”

她又恨又怕,把暖炕捶的咚咚直响,憋气憋的厉害,憋得嘴唇乌紫,眼看着就要晕过去了。

阿香见状,赶忙扶住安锦月,拍着后背给她顺气。

姚杳却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的,故意要吓唬一下安锦月,正所谓兵不厌诈,这么个小娘子,肯定是不经吓的。

她在安锦月的身上巡弋了几眼,突然神情淡薄的开了口:“大姑娘没养好,血不归经,后患无穷!”

听到这话,安锦月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两眼儿一翻,仰面倒在了暖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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