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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深陷囹圄,她不甘心又能如何?”韩长暮是揭人伤疤的行家里手,往往能往最痛的地方狠戳一刀。

张岩陡然泄了气,是了,若问这世间谁有本事使唤内卫司做事,除了圣人,也就是汉王了。

是他无用,是他害了张娣!害了张娣一辈子。

他慢慢的蹲在了地上,双手紧紧捂住脸庞,把嚎啕大哭的声音死死的捂在嘴里,变成悲痛欲绝的呜咽声,泪水从指缝间漫出来,滴落在地上。

韩长暮又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今日真晦气,恨不能把这一辈子的气都叹完了,低下头看着张岩,淡淡道:“你若心疼张娣,就好好的活着,好好的过,她今日所做才不算白费。”

说着,他一步跨出了门槛,谁料衣角却被人一把抓住了。

他错愕转头,看见张岩满脸是泪,双眼赤红。

张岩狠狠咬着后槽牙,无尽的冷痛之意从齿缝间溢出来:“此事,还有回转吗?”

韩长暮愣了一下,他不知道,按常理来说,上了宗正寺的谱牒,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绝无回转,可是事无绝对,谢孟夏行事也不能按照常理来判断,他也不想彻底断绝了张岩的念想,便点了点头:“殿下有话,现在只是定个名分,待此事终了,张娣若想离府,他绝不阻拦。”

张岩高高吊起的心一下子便落到了实处,他陡然跪在地上,无声的朝韩长暮和汉王府的方向磕了个头。

韩长暮挑了下眉,抱着卷宗走了出去,门随即被紧紧关上。

张岩瘫坐在了地上,泪水在脸上蜿蜒,冰凉刺骨,心头冷痛。

门外传来韩长暮冷厉的吩咐声:“看好这间屋子,没有本官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不得提审,不得传递消息。”

孟岁隔和两个内卫齐声称是。

张岩神情木然的坐在地上,同样是身陷囹圄,虽然这一回比万年县要好上许多了,但他却全然没有了在万年县监牢里的坦然。

现在的这一切,所谓的事情的转机,都是张娣用婚姻大事换来的,他亏欠她良多,这辈子都还不清。

不管此事的结果如何,这种惭愧和心虚终将伴随他的一生。

韩长暮自然知道张岩心里不好受,但是他顾不得这些,这世上有远比同情别人还要重要的事情。

他一路走一路吩咐何振福:“去查一下夏元吉的那个小厮在哪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何振福眼看着韩长暮把张岩全须全尾的带了回来,早就心服口服了,忙应了一声是,疾步走了。

韩长暮转身又问孟岁隔:“夏元吉的尸身送到验房了吗?”

孟岁隔点头,想着方才看到验房里堆满了尸身的那副场景,他就觉得不寒而栗,摸了摸凉飕飕的胳膊:“送过去了,孙仵作说他验完最后一具邱宅的尸身,就验夏元吉的尸身。”

说着,孟岁隔对孙瑛报以了深深的同情,他这一天一夜的,净跟尸首打交道了,连饭都是对着尸身吃的,真想不通他是怎么吃下去的。

韩长暮把卷宗塞给孟岁隔,淡淡道:“走,去看看。”

“啊!哦,”孟岁隔满口发苦,硬着头笔追了过去。

他其实不怕尸体,跟着韩长暮征战沙场多年,见得死人多了去了,可是这开膛破肚了的尸身真的挺吓人的,看多了他怕晚上做恶梦。

刚一走进终年不见天日的小院,一股裹着血腥气的寒意便扑面而至,其间还夹杂着淡淡的腐朽的气息,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蒙了白布的五十多具尸身整整齐齐的码在小院里,看起来极具震撼力。

韩长暮愣了一瞬,举步走进验房,看到孙瑛蒙着口鼻,正在俯身查看夏元吉的尸身,而他的手边摆了几个光可鉴人的浅口铜盘,盘子里搁着一团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

孙瑛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韩长暮一眼,没有行礼,仍旧自顾自的验尸,只是口中敷衍了一句:“见过司使大人。”

任谁不眠不休的验了一天一夜的尸,还对着满屋子的尸身吃了两顿饭,这脾气和心情也好不到哪去,没有当场开骂已经是涵养过人了。

当然,孙瑛不是涵养过人,是深知鸡蛋碰不过石头这个道理,只能忍了。

韩长暮混不在意孙瑛的恶劣态度,走到近前,拿起染了血污的验状册子问道:“如何了。”

孙瑛没有答话,反倒抱怨起来:“大人,姚参军的伤什么时候能痊愈,卑职这里没有个趁手的人记验状,实在是忙不过来啊。”

听到这话,韩长暮眉心一跳,他正在操心姚杳以后的差事,孙瑛的话骤然给他提了个醒,这差事不就来了吗。

如韩医令所言,姚杳的伤要休养个数年才能彻底痊愈,那不如就让她留在内卫司,和孙瑛一起验尸记验状,既没有危险也不辛苦劳累,还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方便照顾,两全其美一举数得。

至于姚杳答不答应这件事,那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这样想着,越想越觉得这样安排是再合适不过的了,便微微一笑:“晚间的时候,我去看看她的伤势,待恢复个七七八八后,就让她过来给你记验状,权当是休养了。”

孟岁隔狭促的眨了眨眼,他就说他们家世子惦记上了姚参军嘛,他家世子什么时候这么温和的,周全的安排过一个人。

他家世子是最怕麻烦的,要搁平时,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他家世子一个“滚”字就给打发了。

孙瑛也狭促的和孟岁隔对视了一眼,忍笑道:“是,大人安排的极是。”

韩长暮对孟岁隔和孙瑛的挤眉弄眼视如不见,指着夏元吉的尸身问道:“验的如何了?”

孙瑛赶忙道:“大人,此人的死亡时间约莫是酉初到戌初之间,死因是被刀刺入下腹部三寸,失血过多而亡。”他拿起旁边的短刃比划了一下:“伤口的深度正好是这把短刃的刀刃的长短,卑职已经比对过了,伤口的形状,长短,都和这把短刃相符。”

韩长暮点点头,一刀毙命,下刀准确而利落,刀刃不偏不倚的完全没入致命之处,这不是张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可以做得到的事。

孙瑛看到韩长暮点头,便继续道:“死者死前喝过酒,而且吃了几样好菜,死的时候,这些东西尚且没有消化。”

“大人请看。”说着,孙瑛将验状册子上的几行字指给韩长暮看。

蟹黄毕罗,酪樱桃,古楼子,葡萄酒,升平炙。

韩长暮看的一愣,这五种吃食,可不是一个在昭国坊赁屋居住的穷士子能吃得起的。

他摩挲着册子道:“是不是在安南郡王府用的?”

孙瑛摇了摇头:“卑职验过,夏元吉几乎是刚刚吃完这些饭食,有些饭食甚至还没来得及下咽,就被杀了,安南郡王府里昭国坊很远,若是他在安南郡王府吃完这些饭食,再回到昭国坊被杀,那这些还没来得及下咽的饭食,就有问题了。”

韩长暮仔细回忆了一下卷宗的记录,并没有与吃食相关的内容,不知是都被夏元吉吃完了,还是被有心之人收走了。

孟岁隔突然冒出了个胆大的想法,问道:“那,会不会是他在安南郡王府刚刚吃完这些东西,就被人杀了,然后又被人送回了昭国坊?”

孙瑛根本没有深究孟岁隔话中的胆大之意,摇了摇头道:“不可能,他的尸身上没有任何死后被挪动的痕迹,我可以肯定,昭国坊的那间屋子,就是案发之地。”

韩长暮对孙瑛的判断还是信得过的,即便他对安南郡王府也有所怀疑,但是没有证据,他绝不会胡乱而随意的将人命案子栽在别人的头上。

他屈指轻叩书案,凝神道:“从邱宅带回来的尸身验完了吗?”

孙瑛忙翻看着验状册子道:“回大人的话,已经验完了,这些人的死亡时间约莫在戌正到亥时之间。”

韩长暮点头,这个时间果然不算太晚,邱大总管的确应该正在邱宅当差,不该下落不明的。

他摩挲着手指问道:“还有别的疑点吗?”

“凶器上也与卑职之前推断的不太一样。”孙瑛赶忙点头,将早已经准备好的一页薄纸递给了韩长暮:“卑职推断出了三种凶器,都已经画下来了,大人请看。”

韩长暮转头,举目望着满满当当摆了一院子的尸身,接过图样,心中已经生出疑问。

那纸上画了三种兵刃,其中两种都是市面上常见的样式,一枚飞针和一把三寸来长的短刀,随便一个铁行兵器铺子都能做得出买得到。

而最后一种兵刃却格外怪异,刀柄呈现出一个微弯的弧度,而三寸来长的刀身如同起伏的波浪,整个刀刃纤薄如纸,脆弱的仿佛轻轻一碰便会折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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