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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名边军出身的哨长轻笑。
不光笑这屌朝廷,也笑自己。
他们都为大明流过血。
若说大明是匹驰骋烈马,每个人都曾以为自己是血肉,后来才知道是草,是嚼碎了吞进肚里的草!
嘭嘭两声。
坐在椅子上的杨耀把脊梁挺得笔直,他在拍桌子:“将军说得对,我们是反贼,不是害民贼!”
荣誉感不能当饭吃,但吃饱饭了荣誉感很有用。
反观另一个百总王文秀就冷静多了,拢着大胡子看了杨耀一眼,轻笑一声道:“吃饱饭才几天啊你?我不管啥山西百姓,我的弟兄靠将军才吃饱饭,将军怎么下令我就怎么办。”
高显跟刘承宗对视一眼,笑道:“别看我仨了,曹哨长是老反贼了,我俩至多也就是个小反贼,这世道已经死太多人了,我也觉得少死点好。”
冯瓤嘿嘿笑笑没说话,只是朝刘承宗点了点头。
老反贼曹耀却陷入了思考之中。
刘承宗问道:“曹兄怎么想?”
“嗯……这世道是死是活都无所谓。”曹耀皱着眉头长出口气:“但有个事,我们进山西,只是就事论事啊,你们听我盘算盘算,咱要干啥。”
曹耀摊开手来侃侃而谈:“兼并田土的大户,还有贪官污吏、欺压良善的士绅,打掉或把地分了,均田免粮嘛,历来造反失败的都这么干。”
“还有藩王,那个庆成王府好多年了,我想得紧,打完他们有粮,回陕西,我知道承运之前说了要向山西渗透,像在延安府那样,带百姓抗抗税。”
说罢,他把手点在桌上:“可其实这是在帮朝廷,朝廷那帮想弄死我们的王八蛋,做梦都想干这事。”
曹耀把两手一摊,意思很明显。
藩王、土地兼并、乡绅大族,朝廷的沉疴宿疾。
“肤施县、安塞能成事,是有天灾、有军队,北有王嘉胤拖住边军,刘管队在延安府城镇着,我们先后在延川打路诚是运气是取巧,在延河河曲打李卑……奶奶的那仗真窝囊,也不是打不过,就,唉不重要。”
这家伙说着说着还跟自己急上了,拍手道:“我们在那,给百姓均田分地,带百姓抗税,那就是一呼百应众望所归啊,但你不走吗?你能带所有百姓走吗?你走了他们怎么办,继续抗税?拿头跟刀子抗。”
“人家一没天灾,二来贪官污吏被杀了,三来收佃租的豪家大户也没了,交个税不至于破家灭门,投献还没了,如此一来……”
曹耀挥手在众人之间转了个圈:“我们进山西一趟,南边北边不敢说,朝廷今年在山西中间收的秋粮至少多一半。”
承运一直皱着眉头听着,等他说完才道:“曹管队,那我们留人继续抗税呢,把受伤老兵留下,教他们训练,和民壮、税吏、旗军打。”
“可以。”
曹耀先肯定了承运的想法,而后道:“一定会有这样的人,日子过得满腔怒火不知该找谁报仇,你不给他指条明路他就落草、就上吊,他会铁了心去干,但还是那句话,山西不是陕西,别人家也不是黑龙山。”
“那样的人才几个,去练他们,一家给我们出个壮丁,家里少个种地的壮劳力,老百姓生计不要了,练半年跟官军打一打,打完,这些人死了,村子被官军抢掠一空,下次我们再进山西,老百姓也会拿起刀枪对付你我。”
曹耀翻开手掌,无声地摇摇头:“中间的情况未必能比南北强。”
承运想再说些什么,手已经抬过头顶,最后又无力地落下:“那咋办啊?”
钟虎苦恼地把手在发巾在抓着,最后无助地看向刘承宗:“将军,这他妈也太复杂了,你跟我说把杀谁?”
刘承宗笑笑,说道:“其实曹哨长说的,我都想过,以前在陕西是没有条件,兵力有限,不是被这个撵就是被那个打,不能散入乡里控制村庄,也没法子考虑长远的事,也就杏子河,那够大。”
“我们也确实在山西待不久,两山夹一川,进去难出来也难,但我还是想试试,我们走后百姓继续抗税会让心向我们的百姓死伤殆尽,那就不抗税了嘛。”
刘承宗说得非常轻松:“人啊,人比马重要、人比钱重要,人比什么都重要,只要这些人在,我们就不亏,给朝廷纳粮就纳粮了,大不了交秋粮我们再去一趟,就逮着官府抢又有啥不行?”
“退一万步,让他们收上点粮又如何?那些村庄百姓心向我等,没了摊派,百姓收的粮更多,我们别指望百姓付出全部,人家能帮我们的时候帮了,就够了,别人凭啥为我们摊上性命?”
他不认为百姓会和官军死拼,内心里也反对在他们走后,百姓和官军死拼。
他从崇祯皇帝身上学到最大的经验,就是要知道别人是需要吃饭的。
让百姓抛家舍业抛妻弃子去投入训练,为他们造反事业增砖添瓦,这现实吗?
百姓要吃饭,吃饭要活着。
大多数百姓只有一种可能才会造反、才会死拼,就是不让百姓活着了,怎么都是死,其中一部分才会选择死拼。
“留下义军之名,这次百姓怕,下次百姓不跑,再下次百姓夹道相迎,饭要一口一口吃,反要一步一步造,我们比朝廷官军做的好,这点信心都没有吗?”
刘承宗笑得格外轻松。
山西旱灾程度轻,但山西一样有边军,边军一样没军饷,一样吃不饱。
而官军不能抢乡绅、不能抢官府、不能抢王庄,官军只能抢百姓。
他们不一样,他们能抢的太多了,百姓反而是最没必要的一个。
收益低、危害大。
“不会有害处,你们只需要跟哨下军士把这些事讲清,同时严肃军纪,不得擅自劫掠,各哨战利五成上缴、两成留用、一成发给军官、两成发给士兵,做好这两件事就行。”
“这是我们第一次出现在山西百姓眼中,让他们知道,我们是反贼不是害民贼。”
刘承宗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随后肃容道:“全营结保,各级自上而下,哨长保队长、队长保什长、什长保军士,保证部下士兵会残害无辜百姓、勇敢战斗,违者上下皆斩……谁做不到,就回杏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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