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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一落,申小甲丝毫没有要酝酿一番的意思,握笔如长枪,在大堂的地板上游行翻飞,一撇一捺,翩若惊鸿。
众人还在惊叹申小甲的笔法时,两首杜甫的名诗便已被申小甲涂画在脚下的青石砖上。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是杜甫在窗前遥望白雪皑皑的西岭雪山。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是少陵野老在感叹江流奔涌,韶光易逝……
两首诗文写完,申小甲并没有停笔,继续大开大合地舞动竹竿毛笔,泼墨洒字。不一会,青石地板上又多出十几首杜甫的诗文。上一世,申小甲最喜欢的诗人便是杜甫,与诗仙的浪漫不同,诗圣杜甫是接地气的现实主义,沉郁顿挫,忧国忧民。每一年的三伏天,他都会去一次草堂,于清凉草木中,感怀先圣心迹。
今夜这一场诗会,他原本只想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喝酒吃肉,无奈各种有意无意地推波助澜让他不得不站出来。而这几日生死危局的压力积蓄心中,也在此刻完全爆发。在癫狂忘我的心境下,申小甲不知疲倦地挥舞竹竿毛笔,将脑中记得的所有诗词全部书写在青石砖上。
楚云桥的眼神渐渐起了一些微妙的变化,由质疑到震惊,再到一丝丝的痴迷。
沈琦的脸色越来越白,嘴唇渐渐颤抖起来,双眼瞪得大大的,口中不停地重复着几个字,“不可能,绝不可能……”
不仅是楚云桥和沈琦,方才申小甲声称自己是诗鬼的时候,大堂内许多人都和他们一样,根本不相信申小甲的话,皆是嗤之以鼻,而今却是满脸骇然,谁也不敢再质疑半句。
因为,申小甲停笔的那一刻,大堂的青石砖上满满当当凝着八十八首绝世诗文。若不是地面实在没有空隙可以书写,似乎申小甲还要继续写下去。
十几名寒士踮着脚尖立在墙边,生怕不小心踩毁了地上的诗文,眼神炙热地盯着一行行诗文,轻声吟诵。
渐渐地,吟诵声越来越大,十几人变成了几十人,最后竟是满楼人都在低吟申小甲写在地上的诗文。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几名寒士反复朗读后,竟是泪流满面。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一名站在二楼上的小厮望着下方,不停地高呼豪迈二字。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羊胡子老者扶着窗框的手越来越用力,指节青白,眼眶隐隐有些发红。
“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如浮云。”一些年龄颇大的雅士不住地颔首称赞,视申小甲为知己。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有人一拍桌案,面色悲切地饮了一口酒,恨恨地看向锦衣华服的沈琦,大有一种想要劫富济贫的冲动。
沈琦注意到那人的目光,阴狠地回瞪一眼,抿了抿嘴唇,悄悄地挪动步子朝着烟雨楼门口走去。
申小甲不知何时又从哪里借来一壶酒,狂饮几口,一把抓住沈琦的手臂,对着沈琦打了两个响亮的酒嗝,嬉笑道,“诗狂兄弟……不知地上的这些能不能证明我的身份,若是不够……我可以再在房顶上添个百八十首,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沈琦此刻很想说地上那些也是申小甲抄的,但在众人戏谑的眼神中只得咽下去,因为这些诗词确实没人见过,若是他说这些诗词是申小甲抄来的,万一有人让他也抄个百八十首如此佳作,那时只会更加尴尬,深吸一口气,寒着脸道,“不用了,算你厉害,居然比我还能装,只当个小小捕快真是屈才了,明天我就让我爹把你调到城主府来办事,定让你升棺发财……”
“升官的事情不着急,”申小甲搓了搓手道,“咱们还是先把发财落实了吧……千两黄金兑成白银是一万两,加上桌上那些金银珠宝,应该差不多拢共一万五千两……拿来吧!”
沈琦眼神冰冷地盯着申小甲,咬牙切齿道,“城主府的银子……你真敢要?”
“城主府的银子有什么不同吗?”二楼上的山羊胡子老者忽然插话道,“莫非你家的银子是私造的,盖的不是官印?格外烫手?若是如此,我回到京都倒是要请圣上派人来月城一趟,看看你家银子是如何一个烫手法?”
楚云桥见沈琦的脸色越加难看起来,轻笑一声,“老大人误会了,城主府的银子自然也是盖着官印的,沈公子方才只不过因为输了银子有些气恼,所以才会胡说……但终归还是会愿赌服输,不会乱来的,毕竟沈公子也是赫赫有名的诗狂,这点雅量还是有的……我说的对吧,沈公子?”
沈琦深深地看了一眼山羊胡子老者,深吸一口气,扭头对楚云桥点头笑道,“还是云桥姑娘懂我,不愧是我的红颜知己……”从怀里摸出一沓银票,随手扔到申小甲身上,“区区一万五千两银子,瞧你那急不可耐的样子,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这里是一万两银票,桌上那些东西早先便定作赌注,不能说你想换成银票就换成银票,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不想拿也得拿!”
申小甲收起白花花的银票,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桌上那些金银珠宝,很想也收归囊中,可一想到沈琦珠光宝气地躺在夜香车里的场景,便实在有些难以下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扭头对楚云桥问道,“云桥姑娘,我这人视钱财如粪土,收下这银票……主要是喜欢银票上面的字,有些墨香气,而那些黄白之物实在不堪入目,就权当是今夜在此所有寒士兄弟的酒肉钱了,该是够了吧?”
楚云桥嘴角抽搐一下,特别是听见申小甲说什么喜欢银票上的文字的时候,很想暴捶申小甲一顿,艰难地维持着脸上的笑容,轻声吐出几个字,“绰绰有余……”
“有余?”申小甲舔了舔嘴唇道,“那便再给我来七八壶美酒,十盘辣卤牛肉吧,五盘分给大家,五盘打包,我拿回去慢慢吃……可以吗?”
“当然可以,”楚云桥终于还是忍不住,偷偷翻了一个白眼,“不过这些珠宝具体如何算价还得问过楼里的妈妈……”
一旁的沈琦实在看不下去了,往地上啐了一口,满脸鄙夷地道了一句“真他娘穷抠”,对楚云桥拱手道别,气呼呼地转身离去。
申小甲假模假式地朝着沈琦的背影高喊道,“沈兄弟,别着急走啊,留下来再喝几杯嘛,我请客,左右是用你的钱买单,甭客气……”
楚云桥笑着摇了摇头,很难想象方才那个潇洒挥墨的才子和眼前斤斤计较的小捕快是同一人,从袖中摸出一块小巧的木牌放入申小甲手心,双颊绯红,柔媚道,“公子,今夜既是你赢得诗会,小女子自当履行诺言,先行去房中准备酒菜香薰,待会儿与公子一同吟诗赏月……这是我的闺阁号牌,公子可借此寻来……”
“说实话,我现在已经有些醉了……”申小甲捏了捏眉心,“吟诗赏月恐是不行了,改日吧……”
楚云桥咬了咬嘴唇,摆出一副黯然心伤的模样,“公子……你赢得了诗会,却不来我的闺房,别人会觉得你瞧不上我,往后小女子在这楼里还如何存活……公子,您还是来我房中坐坐吧……”
申小甲脸上的表情立时僵住,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晏齐,叹道,“也罢,那便坐坐吧……”指了指桌上的金银珠宝,“不过我还是先和楼里的妈妈把账算清了再去寻你,省得到时候万一坐到天亮,第二天再给忘记了……”
“公子真是自信……”楚云桥脸上的红晕更浓了几分,“我还从未听说有人能一整夜都不休息的……”
“那说明他们腰不行,我这腰金刚不坏,别说一夜,三天三夜都不成问题!”申小甲环视大堂四周,低声问道,“你们妈妈是哪位?好说话吗?是不是特别刻薄那种……”
“我们妈妈叫黄四娘,”楚云桥娇笑道,“倒也谈不上刻薄,平素是严厉一些,但也是为了大家好,若是没有四娘,这烟雨楼早就和别的青楼一般污浊了……她今夜没在这边,”指了指烟雨楼后院方向,“诗会开始前有人来寻她,估摸着这会儿还在后院亭子里叙旧吧。”
“她这老板也是心大,自家姑娘在前面陪着一群豺狼,自己却和别人在后院闲聊,也不怕你们吃亏……”
“吃不了亏……这里每一个女子都是经过四娘悉心调教的,懂得如何应付各种情况,若是真吃了亏,那便是自己想要吃亏了。”
申小甲目光从大堂里一个个花枝招展的姑娘身上移过,果然见到一些女子机巧的应对,躲过了明里暗里的毛手毛脚,不禁赞道,“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烟雨楼确是一座很有意思的美人宫苑。”
楚云桥反复咀嚼申小甲脱口而出的诗句,一时间对申小甲的才情更是钦佩,眼神里也多了一些其他的东西,忽地瞥见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的桃娘,定了定神,柔柔地对申小甲行了一个礼,“公子,夜色已深,云桥先行告退,在房中恭候公子大驾!”
申小甲摆摆手,“去吧去吧,我一会再来找你聊天解闷……”待到楚云桥身影消失在花台旁侧,举起酒壶,对大堂内的其他人高声道,“诸君,饮胜!兄弟我还有事,便不再此与诸君共饮了,咱们日后闲暇时再一醉方休!”
“饮胜!”大堂内的寒士们尽皆端起酒杯,遥遥相敬。
申小甲咕咚灌了一大口,用袖子抹了抹嘴边的酒渍,快步来到晏齐身旁,拉着晏齐的手臂朝着烟雨楼后院走去,“快走快走,咱们算完账赶紧回去,这种销金库不是咱们久留之地,各种套路层出不穷,搞不好一万五千两都不够,最后还要倒贴……”
晏齐闷闷地低着头跟在申小甲身后,数十步后,挣脱申小甲的手,抬头认真地盯着申小甲的眼睛说道,“小甲,我看明白了,也想明白了……”
申小甲愣了一下,回头看向晏齐,疑惑道,“明白什么了?”
“我跟云桥姑娘不合适……”晏齐抽了抽鼻子,挤出一副难过的表情,“既然你们两情相悦,做兄弟的只能成人之美……”
“什么两情相悦……”
“方才我看得清清楚楚,一个人的眼神是不会骗人的,她的眼里有你……而你为了她,也写了八十八首……不对,算上反着写的那首,总共八十九首诗。你曾经唱过一首歌,为你写诗,为你静止,为你做不可能的事……现在,你为了她已经做了别人不可能做到的事,这还不是两情相悦吗?”
正当申小甲想要解释几句的时候,忽地从前方亭子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四娘,我最近新创作了一首歌,韵味很是特别……为你写诗,为你静止,为你做不可能的事,为你我学会弹琴写词,为你失去理智……”
申小甲和晏齐循声望去,目瞪口呆地盯着亭子里那道邋遢身影,齐齐惊呼道,“老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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