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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多少人仰望过那个背影。
曾有多少人憧憬着有朝一日也能像成为他那样的人。
此时此刻。
他就立于此处。
“海米尔宁·海茵茨沃姆。”
女王开口,带着略微的颤音,复读了大剑士口中的那个名讳。
这是个有些拗口的名字。
从发音结构上可以看出来,是苏奥米尔式的“某某人之子”。但是排除后世致敬他的人以外,海米尔这样的名讳却并不是传统的苏奥米尔男子名。
在拉曼新历已是1530的如今,一切与之相关的东西都被埋在了厚厚的灰尘之下。
时间淡化了一切。
而如此讽刺的是,如今的苏奥米尔境内,仍旧对这个名讳有所反应的那最后一小批人。
如命运一般,恰好地就在这个时间点,全部聚集在了这里。
于8月鬼节归来的亡灵。女王愣愣地转过了头,看向旁边的罗曼大主教:“余等是因为这鬼节的缘故,出现了幻觉吗。”
“为什么,为什么这里。”
“会有两百年前就已经死掉的人出现呢——”她开口,问出了一个或许并没有准备好获得答案的问题。
而她不是唯一一个内心出现动摇的在场之人。
“您为何——可是,我等的罪过,可——”跪在地上的大剑士海米尔变得语无伦次了起来,如信仰崩溃一般,他无法相信自己一直苦苦追寻的那个背影此刻却站在了对立面。
“别搞错了,我说过了,我两边都不站。”亨利开口,海米尔愣了一下,而身后的大剑士和龙翼骑士们因为这场打斗的结束再度争吵了起来。
冷嘲热讽与人身攻击交替往复,眼看着似乎就要展开新一轮的流血冲突之时——贤者却垂下了,克莱默尔的剑尖。
他转过身,看向了女王。
此刻已经吸引到在场所有人注意力的贤者的行为,使得其他人也都看向了她。
女王呆呆地看着亨利,看着这与她的儿子以及孙女有着相同颜色眼眸的人。
“——罪过。”大剑士海米尔说的那段话当中,这个字眼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的心中。
“您是、来向我们复仇的吗?”“奶奶——”“陛下——”罗拉公主和罗曼主教担忧的声音响起,而女王则是一步一步地朝着亨利走去,她用失魂落魄的语调开口说道:“来向这个不知感恩的国家,来向犯下了罪过的余等。”
她知道那份罪过是什么。
海米尔宁·海茵茨沃姆这个名字是王室极端的禁忌,是苏奥米尔历史上不可为人知晓的黑暗。即便是身为女王的她,本也不应当得知这个名字。
这是应当被抹消的,应当被封存起来,被遗忘,被埋葬在厚厚尘埃之下的历史。
苏奥米尔的王室花了两百年的时间来埋葬他。
因为大剑士们的阻挠,这一切差点没有能够实现。
最初的几代人采用焚书和洗脑教育的方式尝试解决,这种做法在大部分地区取得了成功。但却因大剑士们在民间扎根的缘由,他们越是逼迫,对方就越是死守,以期日后在哪天可以作为对付王室用的杀手锏。
整个国家在这样的争斗之中出现了隐隐的分裂迹象,情况之恶劣,最初跟王室站在一块儿的教会感到风向不对也抽身离开,将重心全部转移到隔壁蓬勃发展的帕德罗西帝国之中。
最终解决问题是1399年登基的苏奥米尔国王“狡狐”尼尔斯一世。总结了前人错误的他,吸取教训按照古典时代的拉曼寓言当中某位英雄成功治理洪水的说法。改变了一直以来一味地围堵敌对,这种只会进一步激起立足于人民之中的大剑士们的反抗心,使得国家有分裂的危机的做法。采用了疏导沟通。
他肯定了大剑士们的特权身份,设立了“王室直属护国大剑士”这一组织。给予他们收税和统帅军队甚至在地方颁布法律的权力,以退为进,许诺给大剑士们以自治权获得了他们的忠心。
这种做法直击大剑士们心中的弱点。
数十年的光阴之中他们在苏奥米尔扎下了根。那些原本形单影只的年青人变成父亲、丈夫,拥有了家人之后他们开始害怕失去。作为内乱第三方势力的大剑士说到底还是名不正言不顺,可以获得一个真正的家,获得王室的承认,自然也就没有人会想要继续流血牺牲。
因而。
自大剑克莱默尔诞生的许多年以后,历经沧桑与磨砺,它终于成为了苏奥米尔王室的剑。
这份认同感对于当时的大剑士们而言是趋之若鹜的宝物,但背后的代价他们却不约而同地避之不谈。
海米尔宁·海茵茨沃姆的名号,自大剑士被王室招降之后。
再无人提起。
理所当然,又众望所归地。
如某人曾说的那样。
“被遗忘了”
这是抹不掉的罪过。
王室和教会联手第一次杀死了他;而之后王室又跟大剑士们联手,杀死了仍旧活在人民心目中的他。
就连当今的女王陛下得知这一切,也是从某位抄书员的一本采集了许多苏奥米尔民间传说的纪实小说之中。而因而拓展了兴趣的她几番调查之下,才得知了自己所在的王室过去曾有过的这段黑暗历史。
背弃了曾拯救这个国家的英雄的王室;
背弃了组织创始者他们曾追随的背影的大剑士。
诚然他们可以找出无数的理由来为自己开脱,但这些强词夺理的自我催眠在别时仍可起效,当他就这样出现在那儿,像是从故事里直接走出来一样,拿着那把无所不斩的克莱默尔时。
一切就像是落地的瓦罐一样片片碎裂。
苏奥米尔愧对这个人,大剑士们愧对这个人,王族愧对这个人。
但龙翼骑士并不如此。
“所以你们就都怂了吗?因为输给了一个佣兵?早知道这样的话我们何必亲自出手。”不知是读不懂气氛还是会错意将大剑士们的愧疚视为退缩,骑士副官西格言辞嚣张地嘲讽着。
他仍想掀起战斗,这是他的训练教会他应当去做的事情。战斗,战胜敌人,不论来自国内还是国外。捍卫女王,捍卫苏奥米尔,捍卫龙翼骑士团。
大剑士们把敌意投向了他,龙翼骑士们因此再度握起了武器。满脸苍白的麦尼斯多止住了血推开了旁边搀扶的人,勉强但仍旧站立着。
他看向了女王,又看向了亨利,最后看向了大剑士们——他思索着如何利用这个契机带着女王逃离,尽管海米尔宁·海茵茨沃姆这个名号确实也给他造成了一些些的冲击,但这个人是一个可以暂缓解决的问题。
不死之身吗,没有什么是真正不死的,终归能够找到方法干掉他——麦尼斯多这样思考着,向着女王投去了一个“不必担心,我会解决一切”的眼神。
而女王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但还是把目光投向了亨利。
她站在他面前近在咫尺的地方,那张从二十几岁起就从未衰老过的脸庞上只有灰蓝色的双眼满是时间沉淀的智慧光芒。
一瞬之间她产生了些许的羡慕,但又立刻感觉到自己的想法自己的一切都像是在这双眼睛的面前被看透了一般有些慌张。
“您到底在想什么——”亨利没有回答女王之前的那个问题,也没有回答她的这个追问。心脏在“砰砰”跳,她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寓言故事里头描写的人类站在远比自己更有智慧的存在面前感到无所适从的场面。
那大约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这是个活着的传奇。
“欧罗拉的噩梦”他们曾这样称呼着那个人,语气总是满怀骄傲。因为这场噩梦是由苏奥米尔人施加给帝国人的。
但当他们背弃了他以后,噩梦似乎也降临到了苏奥米尔王室的身上。
邻国帕德罗西的战争最终成为了令一切生机勃勃的肥沃土壤,贵族阶级当中存在的蛀虫在内乱当中消耗殆尽,势力最为庞大的那些被新皇克洛维一世连根拔起。这给予了商人阶级抬头的契机,进而使得帕德罗西成为了一个强大的商业帝国。
被毁灭的南部小镇帕尔尼拉的人民逃到了原本只是作为军事要塞存在的港口,为它赋予了自己故乡的名讳,并且最终借着商业的东风蓬勃发展。他们在南方与矮人还有阿布塞拉人交流获取优质的铁矿和锻造技巧还有马匹,优秀的海上贸易带来的财富使得港口越建越大。
与此同时苏奥米尔人却沉迷在王国的一两项技术上的优越永远不会被超越的美梦之中不可自拔,最终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甩了很远的距离。
试图追赶的路途上王室遇到了来自内部的阻碍,担忧引进拉曼文化冲击会威胁到自己地位的大剑士们,最终与王室展开了各种不见血的权力争斗。王室最终成功地削弱并且在女王这一代驱逐了大剑士,但也因为内耗的缘故权力被彻底架空。
自断獠牙的苏奥米尔王室虽然紧急补救建立了龙翼骑士团,但王国境内各大贵族已经不买他们的账,整个苏奥米尔境内王室有实权的部分仅限于海茵茨沃姆陨星湖畔的宫廷之内。也算是“噩梦”或是“诅咒”的延续吧。
她其实都知道这些。
大臣和龙翼骑士把她当成一位天真的君主,诚然,因为没有真正接手政治她的一些做法确实显得缺乏考量。
但女王陛下并不是彻头彻尾的愚昧之徒。
她所谓冲动的举动,其实又何尝不是想要脱离以宰相为首的那些自称为她着想因而处处把控权力的贵族们囚禁她的鸟笼?
但这一切也到此为止了吗。
“您是来复仇的吗?对不知感恩的,这个国家。”她第二次对着亨利开口问出这句话。
正在争吵之中的大剑士和龙翼骑士们都安静了下来。大剑士们神情复杂地看着亨利和女王,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对于这种愧疚感同身受。
麦尼斯多皱了皱眉,他意识到了女王的不安,之前以眼神表态没有获得回应因而这次选择开口开始表示自己的信心:“陛下,我等会誓死——”“请您安静,麦尼斯多卿!”但一直温言软语的女王此刻却一反常态地打断了龙翼大团长,这让脸色苍白的他和旁边的副官西格都愣在了原地。
“余等不是需要您来细心呵护的娇嫩花朵。”
“苏奥米尔的铃兰本就是生在山间的花儿。”
“与这北地的酷寒相衬,不是在温室当中生养长大的舶来之物!”
“陛下......”不光是龙翼骑士,就连大剑士们以及大主教罗曼也都一脸呆滞地望向了她。
听不懂苏奥米尔语的洛安少女小声地凑到了咖莱瓦的旁边要他翻译。
而亨利到了这时才终于表情有了些许的动静。
他笑了。
“.......”女王涨红了脸,一直以来都对于底下这些人擅自为她作出决定的事情忍气吞声的她今天终于爆发,想来也是与这充满了戏剧性的一幕相关吧。
“就该是这样才行啊。”贤者以平稳的语调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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