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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奉以藩属之地立国,先帝乃异姓王出身,因此待臣下规矩没那么大,原先臣子入殿站立即可,重臣老臣还会赐座,轻易不叫人跪。这样的天气,会安排人打扇,并赏赐冰碗子。
现在别说冰碗子,基本上所有大臣进殿就不由自主腿发软,自动就跪好了。
和将酷寒之意隐藏在沉稳平和表象下的先帝不同,年轻新帝的风格可以叫“大开大合,喜怒无常。”
他即位后,以最快的速度退兵,予民休养生息,和大乾议和,开设互市,并且毫不忌讳,拿大奉丰富的矿藏和大乾交易,大力扶持商贸。
他下令撙节皇室用度,连登基大典都没办,停止对皇宫的扩建,叫停工部上报的汝州各项宫府改建工程十三处,将改建银子挪至大奉各地路桥工程,增加底层官吏薪俸,降低乃至减免受灾府县税赋,重新修订税法,减免了许多重税。
他下令户部重新厘定大奉户籍,登记黄册,下令兵部理清全国军册,赴全国核查在册兵员人数。
他特派巡查御史,重用出身寒门,年轻敢为的官员,奔赴全国各地,巡查各地官吏不法事。查实后可不请旨就地处决。
在一系列令百姓拍手称快、几乎可以称为仁政,让人错觉这位好像是位贤君的情形下,他不动声色地操起刀,将闪亮的刀尖对上了几乎可以决定大奉未来的那群官员。
他即位第二日,即剐了绣衣使主。
他将原本忠于先帝的臣子,几乎屠戮殆尽,但并无连坐,也不株连妻女。
朝中但有结党营私,贪腐不法之行的臣子,一律最快速度处理,中央大街刑台之下,人头滚滚,从早到晚。
只有主动退赃和交代的臣子,才有机会捡得一命。
他赋予巡查御史和御史台极大的裁决权,但也将他们置于天平之上,当年四月,一位巡查御史被举告对所巡查官员不法事隐匿不举,最后对他的处罚比犯事官员还重。
一位巡查御史巡查期间作威作福,收受贿赂,被剥皮楦草,悬尸示众。
一位巡查御史和犯事官员勾结,篡改卷宗,毁灭吃空饷的罪证,两人双双被凌迟。
他对百姓宽慈,对官员管束却堪称严刑峻法,一手怀柔,一手举刀。
他提升官员俸禄,便绝不允许出现任何损公肥私,中饱私囊行为,尤其在涉及民生、工程、水利桥梁修建等事务,一旦被查实有罪,绝无幸理。
而更令大臣们绝望的是,他总是看起来精神不佳,懒懒的,听政时都恨不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雄狮闭着的眼睛,依旧冷然窥视天下,他总是能在最关键处醒来,精准而犀利地指出事务中的不合理、不对劲、有隐藏的地方。让一切暗昧心思无所遁形。
懒怠表象下,是无穷的冷酷和犀利。
这样的君主,在渐渐获得百姓的爱戴同时,也震慑了整个朝野。
所以也不用皇帝立什么规矩,所有臣子进殿就自动跪好,倒也免得动不动被挑刺惊吓,膝盖一软再跪,容易受伤。
“……周云县再报旱灾求减税……嗯,如果朕没记错的话,五年前周云府就报过接连两年旱灾,所以当时户部和工部联合,先去实地赈灾,后报说周云多旱是因为当地水源疏浚不及,河流淤堵干涸,便又在当年拨了款项,由当地官府组织民夫疏浚……怎么,历时五年,阴沟还没通好吗?”
“这……这……陛下……恕老臣对此事记忆不清……”报上来的户部尚书一边慌乱地捡起折子,一边想这位五年前还不知道在哪座宫里做小可怜,是怎么知道这么一件不起眼的小事的?那么就是即位后知道的?即位不过才半年,各部档案浩如烟海,内阁以及自己都不记得的事,他是怎么记得的?
“……御史风闻吏部武侍郎有贪贿不法事,但将武锐及相关人等下狱拷问后未能查得实证与口供,现武锐家人叩阍诉冤,矛头直指陛下,煽动诸臣不满……”慕容翊听着,笑了一声。
读奏章的内侍惊得立即停下。
“没有实证?”
“回陛下,确实没有。武府里外不过三进,屋舍用具皆极其素朴,老旧笨重,一看就是用了多年之物……因此现今坊间物议纷纷,都说陛下冤屈忠良……”
慕容翊唇角一弯。
众人胆战心惊。
陛下一笑,必定有人倒霉,笑的越美,倒霉越厉害。
“武锐日常有什么爱好?”
“此人日常起居简朴,深居简出,不好美人醇酒,也不喜人情交际,更不喜出门游乐……”
“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没有任何欲望。就算没有欲望,也有习惯,再想。”
“是……是……哦对了,就是他每隔十天半月,喜欢去鬼街逛一圈,买些不值钱的小玩意。”
“这些不值钱的小玩意都在哪?”
官员被问住,头上冒了汗,负责搜检府邸的将领也一脸空白。
都是些明知道不值钱的东西,谁在意?
“去查这些不值钱小玩意的去处。”慕容翊道,“没听说过雅贿吗?古玩赝品低价买入,有求于其的人当作真品去买,或者反过来,正品当赝品,低价卖给武锐。”
群臣一脸被打开新世界的表情。
“可那赃款……”
“方才说,家具老旧笨重?”慕容翊道,“你会把极其笨重的家具一用几十年吗?市面上竹木家具又轻又便宜,为什么不用?”
那将领和御史恍然,忙领命匆匆去了。
群臣低着头,没什么惊叹表情,实在是这半年来,一波波的早已麻木了。
反正瞒不过,欺不得,学不会,只能受虐。
到现在才明白,皇帝陛下当年为什么能把雄才大略的先帝压在地上打,取胜之道可不仅仅是狠。
当皇帝的,谁不狠?
关键这位他像长了七只耳朵八只眼睛,看人间弊,观天下事。
慕容翊忽然将目光转向内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艾和理,“听说昨儿太妃召见你了?”
艾和理激灵灵打个战,群臣都把同情的目光投向他。
说苦还是老艾苦,人家被一个皇帝虐就罢了,他被皇帝太妃轮流虐,一对母子,谁都不是省油灯。
“陛下,太妃召见臣,问的还是旧事。”
大家都心知肚明,垂头不语。
皇帝是个怪胎,不敬老子也不敬娘,先帝入安陵不曾亲自去送,到现在竟然也没封宝太妃为太后。
他即位之初,甚至把宝太妃给扔进皇庙里去了,说要她为先帝守灵祈福。宝太妃为此闹了大半年,最后还是安生了,派人给皇帝递了信,说自己不耐皇庙苦寒,生了病,才被接回来养病。
听说回来当日,宝太妃让人将她的床榻抬到陛下寝宫之前,堵着陛下,在榻上流泪给他道歉,请求皇帝谅解。请求皇帝给她这个生母一点颜面。不然她就是死,也无颜再入皇陵。
皇帝陛下的回复堪称妙绝:“谁同意你入皇陵了?”
是啊,之前不是皇后,之后不是太后,可未见得能和先帝合葬。
都是旧时恩怨,大家心里也明白,只是觉得,毕竟都当皇帝了,皇家体气尊严最重要,一个封号,何必呢。
最起码老艾心里就很怨,三天两天被太后逼迫或者哀求,偏偏什么话都不能说,短短时日,瘦了十几斤。
做臣子难,做崇久帝的臣子更难,做夹在太妃和崇久帝之间的臣子,更更难。
慕容翊唇角笑意淡薄,“朕会特许你不必接受任何后宫传召。”
艾尚书苦着脸谢恩退下。
慕容翊目光早已投向殿外,脚步匆匆的宫内司大监正好经过。
“老刘,忙什么呢这么脚不沾地的?”
刘公公忙进门来,远远便跪禀:“陛下,太妃举行赏荷会,各府女眷进宫,奴婢正在操办此事。”
群臣对视一眼。
这事儿大家都知道,自家也有适龄女儿进宫,目的是什么谁都清楚。
陛下该选后妃了。
只是因为陛下这性情,无人敢公开提起。一群臣子一部分是私心,一部分是担心大奉国祚,便悄悄地提醒了太妃。
现今先帝皇后和诸后妃已经被迁出宫外,能靠儿子的靠儿子,不能靠儿子的在行宫聚居,宫中只剩下了太妃,寂寞且无处得瑟,听了这个提议,当真是眼前一亮。
皇朝子嗣承继是大事,为陛下选后选妃开枝散叶是她这个生母太妃必须要尽的职责。
充实后宫后她就是真正的后宫主人,陛下有了女人,想必性情也会好一些吧。
如果给陛下选着了可心的人,陛下一欢喜,说不定太后的封号也就到手了。
宝太妃想到就做,当即传令办赏荷会,着令在京三品以上官员之十六岁以下淑女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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