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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俨头痛地看着,心想之前无意中听说这女子小时候跌伤过头,如今看来八成是了,人不坏,也并非不爱女儿,却永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做什么。
他觉得有点累,怕静妃哭起来又让铁慈操心,放柔了声音道:“别多想,早些休息,朕还有公务要办。”
他匆匆离开,静妃趴在榻上哭,秦嬷嬷无声进来,道:“娘娘,该洗漱了。”
静妃抬起哭到无神的眼眸,凄凄惨惨地道:“陛下为什么……”
“娘娘不该这样想,”秦嬷嬷肃然道,“陛下有心结,不近女色多年,皇太女如今也长成了,陛下更是一心扑在朝务上,只想励精图治,令我铁氏皇朝荣耀万年,娘娘不该拿这些事来打扰陛下。”
“再说,娘娘如今已经是宫里头一份,这便是陛下的爱重,娘娘该珍惜才是,莫要节外生枝了。”
“这怎么能叫节外生枝呢?这是子嗣绵延的大事啊,皇家子嗣只剩慈儿一人,这万一……”
“娘娘!”秦嬷嬷厉声喝。
静妃被吓了一跳,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扁扁嘴不说话了。
秦嬷嬷吸一口气,道:“陛下看重娘娘,太女英睿孝顺,娘娘该庆幸才是,若为此心生怨念,叫人知道,陛下和太女又该怎么想?”
静妃吓了一跳,垂下头委委屈屈地不说话了。
秦嬷嬷看了她一眼,无声叹气,有点理解陛下和太女的头痛了。
说她不知进退不懂分寸吧,人就是个简单的人。
说她天真简单吧,小心思还不少。尤其男女情爱方面。
毕竟她也没别的事可以琢磨了。
愁人。
秦嬷嬷见她不说话了,也便福一福身,出去给她安排洗澡水了。
静妃在榻上翻了个身,触及了褥垫下的硬物,这是她某次逛园子时候捡到的,一本十分精美的春宫,静妃知道宫里是不许有这种东西的,但很多妃子都偷偷藏着几本,也不知道是谁不小心掉了。
她本想扔掉这东西,陛下不近女色,后宫学这些不是隔靴搔痒吗?但是翻开看看,却发现那春宫绘图精美,搭配故事和各种传说,以及美容装饰,内媚之学,竟还颇值得一看,便留了下来。
此刻她翻开一页,痴痴看着里头千奇百怪的姿势,再次惊讶人怎么可以摆成这般模样?
底下的小字说着这妇人如何以莲花白玉膏日夜滋养肌肤,养得驻颜不败,体肤绵柔,令人“如卧云上”,叫男子撕掳不开,欲仙欲死,长宠而不衰……
静妃漫无目的地想,都说陛下不爱女色,她觉得不是的,想必这许多年被太后压得喘不过气来,才绝了这些事,如今陛下终于可以松口气,心态慢慢会变化的,谁先体贴了陛下心意,将来就一定能成为陛下心上的那个人。
这个人,除了她,还能有谁呢?
毕竟太女现在那么出息。
只是陛下对她虽然比别人好,看她的眼神却很坦荡,并不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静妃如今不过三十出头,正当好年纪,深宫长夜漫漫,久旷的身心难熬欲望的火,一些难言的渴望像冻土下的春芽蠢蠢欲动,时刻试探着挣裂出纾解的罅隙来。
是因为她不够美吗?
或许陛下不够喜欢她这种清丽型的长相,她还不够白。
或许她可以试试……
只是这册子是谁的?又有谁拥有那莲花白玉膏?
宫中有谁能算长宠不衰的呢?又有谁肌肤如雪,驻颜不败?
她忽然猛地坐了起来。
太后!
本朝并无受宠妃子,但是往上一代,萧皇后曾以肌肤如雪,体态柔软,舞艺精绝,宠冠六宫!
……
铁慈回到玉琇宫,偌大的宫殿自然一时半刻打扫不完,只将主殿收拾出来,又清理出来一座偏殿,安排了大通铺,供瑞祥殿上下暂时居住罢了。这也是丹霜的意思,人都住在一起,安全一些,也好拱卫主子。
铁慈去看了看自己陈设精致诸物齐全的主殿,没去睡,去了偏殿,她的莺莺燕燕们正互相帮忙着剪头发,今日这群纵火犯太过投入,虽然做了自身防护,但是头发大多都烧坏了,此刻都坐在桌前,执着大剪刀,抿着唇帮同伴剪头发,咔擦咔擦之声不绝,地面铺满了一层青缎子般的乌发。
这个时代人们对于头发还是如对头颅一般的重视,尤其是女子,一头乌发自出生后便精心养护,十分爱惜。若断发,也就是意断情绝,除非遁入空门。此刻铁慈站在门口,看见自己那群莺莺燕燕,都收了人前的嬉笑自如,神情肃穆,殿内的气氛十分沉重。
虽然很是舍不得,姑娘们却都很干脆,互相催促着舍不得下手的同伴们快一点,莫要让殿下看见,三下五除二剪完,个个都成了童花头,互相望望,有人噗嗤一声笑了,有人笑过又哭了。
铁慈站在殿口,凝视着那一地乌发,心想这一根发就是一座山啊。
还有城门前做戏的戚家,冒险让血骑跟在她后面直接闯城门的狄一苇,散尽家财的田家,不管不顾来接她的萧问柳,在城门口卖艺数日的杂耍班,结社踏青的盛都小姐们。
这些用尽办法给她铺路,将紧迫时光拉长的人们。
看着他们,还有什么理由颓丧,有什么理由退让,有什么理由想那些风花雪月呢?
有人回头,看见铁慈,惊呼一声。
铁慈立即换了满脸笑意,啧啧一声,托着下巴上下端详,笑道:“这发型不长不短的不好看,还不如一起剃光了,出门一溜青溜溜大光头,从此瑞祥殿闪瞎人眼。”
童花头们一起笑着冲她扑过来。
把她扑倒在大通铺上。
铁慈趁势赖在大通铺上,和她的后宫们胡天胡地乱滚了一通,捏捏这个的屁股说手感不好了,捏捏那个的胸说一定植入硅胶了,殿内叽叽咯咯笑声不绝,闹着闹着,外袍就飞出去了,哄笑声里,靴子也飞出去了,衣裳钗环卸了一地,脂粉香满殿氤氲,叫人瞧着,活脱脱一幅皇太子浪荡冶游淫乐图。
御史看见能拼了老命哭着弹劾那种。
闹了一阵,姑娘们失去头发的忧伤气氛也就没了,大家都累了,很快殿内便安静下来,有人迷迷糊糊推铁慈去自己床上睡,铁慈屁股死沉死沉,在有点硬的通铺上左拥右抱,道:“孤不走,孤今日要临幸一二三四五六次。”
有人吹熄了烛火,黑暗里哧哧的笑声响起,瑞祥殿的人大多都跟着铁慈十年以上,几乎是一起长大,自小坐卧一处,人后没太多主仆之分,有人嘻嘻笑道:“往日里丹霜赤雪占着主子,今日醋死她们。”
有人半睡半醒迷迷糊糊地道:“殿下在外头和丹霜赤雪混了一年,也该好好陪陪我们了。”
有人昵声道:“瞧丹霜那苦大仇深样儿,八成也没讨着好。殿下啊,一定外头有狗了。”
“啊,被外头狐狸精勾搭上了?殿下快说,是谁是谁!”
“切——”铁慈懒洋洋的声气,“孤明明拥有一座森林,为何单单要在一株树上吊死?你们想什么呢。”
姑娘们嘻嘻哈哈地笑起来,夹杂着呢哝的梦话。
很快梦话和小呼噜连绵成一片,疲倦的姑娘们都睡着了。
只有铁慈,睡在正中,腿上压着一个,肚子上压着一个,双手抱头,淡淡望着飞龙舞凤的头顶凿井。
门口,丹霜扶门而立,她已经站了很久,似乎还要更久地站下去。
很久之后,她幽灵般地,无声走开,走在幽暗的走廊里,吹一吹火折子,点燃了手中的灯座。
一点微黄的灯火,在空旷幽深的宫殿内,缓缓逶迤开去。
……
大乾皇宫里全家团聚,小桌前皇家父女言笑晏晏。
远在千里之外的辽东汝州王宫,也开了一桌宴席。
宴席开在休心院,宝相妃的宫室。
大王前些日子回来后,便一直在休养,没有召见任何妃子,也轻易不见臣子,对梁士怡的战争还在继续,大乾永平的失利却成了众人讳莫如深的秘密,而大王北归时发生的事更是无人敢于探问的绝密,大家只知道五个王子随同大王前去观战,然后,一个都没能回来。
连同传言里被梁士怡杀了的大王子,慕容家在短期内折损了六个王子,还都是最有继承希望的那些。
十八个王子,一年内凋零过半。
这事儿太可怕,如一团霾云沉沉压在王宫之上,连王妃都不敢踏足大王寝殿一步,不敢多问一句。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回宫后大王的身子渐渐好转,毕竟辽东王宫,是有着天下最强的医者。
在这种情形下,大王好转后下的一举一动,都牵动众人的注意力。
尤其第一个命令,很可能关系未来王位,更是万众瞩目。
在这种情形下,大王寝宫传出来的第一个命令,令整个汝州都竖起了耳朵。
大王要设家宴。
正常,远行而归,又伤病初愈,正该和妻子儿女们联络感情。
但此时继承人接连丧命,这一家宴,能传递出很多要紧的信号,比如,设宴在哪里,哪位妃子主持,哪几位王子先得到邀请。
这很重要,关系到大王内心的选择和接下来大家的站队。
结果,当常公公带人往休心院去的时候,大家都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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