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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门关向北,西洲盆地往西,庭州之南,三向交汇之处,天山在此断开。
雪水自山间淌出,在山地间的谷地平原中汇聚。水分浸润着沙地,胡杨、白桦、白杨、沙枣、红柳得以生存。
盛夏时, 戈壁上的绿洲尤其珍贵,水源聚集之处,便就有了牧民和农户。
只是此时焉耆城已丢了半月,蕃军下约茹一面呈兵铁门关外,一面绕过天山阻隔,斥候先锋兵马已抵西洲。偶有散兵游勇,袭扰庭州至铁门关补给路线,每到一处,便杀人放火, 屠民焚村。
落日斜斜地挂在天山雪峰上,在余光中,一行车马自庭州方向而来。
马队为首的是回鹘帐前将军伽罗禄,按大唐的官职品秩,伽罗禄算得上是回鹘的金吾卫将军,专事汗帐宿卫事宜。今次从庭州而来,是要赶往铁门关。
焉耆失守、龟兹被两面合围,铁门关危急,可汗又身负重伤。三万回鹘将士随时可能全军覆没,汗庭士气遭受重击。
前阵子,可汗帐前剩余的三百亲卫已赶赴铁门关前线。伽罗禄手里,已剩不到五十人。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马车,心中不由得担心起来。
今日晌午前,车队过了山风口,那一片原本不小的绿洲上,却没有了一个活口。吐蕃散骑袭击了此处,整个村落一百余口被他们屠了个干净, 上百牛羊被砍杀,与尸体堆在一起,被焚烧殆尽。油脂和皮毛烧焦的味道传了十数里。就算隔着天山,都能看得见那滚滚燃烧的冲天黑烟。
吐蕃人应该并没有走远,他们该是躲在了哪个角落里,睁大了像狼一般的双眼,静静地盯着这条路上的一举一动。
他们的人数大概不会很多,但身后的宿卫亲兵其实也没有多少战阵经验。若是明火执仗,五十亲卫不一定吃亏,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怕就怕他们猫在哪个不起眼的角落,对着车队可着劲地使阴招。
伽罗禄担心,往铁门关还有百余里的路程,可千万不要出什么差错。
“将军!”车驾亲卫跑上前来,道:“可敦有请。”
伽罗禄不敢怠慢,拨转马头,往车驾靠去。却见那大车上纱幔为帘,内里坐着一個二十一、二岁的妇人,怀中还抱着一个三两岁的幼子。伽罗禄行了礼, 对那纱帘问道:“可敦找我?”
那妇人伸出如凝脂般的修长手指,掀开纱帘, 幔帐拂过秀美白皙的脸庞,深邃的眼窝里,一双湛蓝的美目流转。
正是回鹘汗庭阿史那汗之妻,朅盘陀国之王女乞力柔然。朅盘陀国原本在疏勒的西南,葱岭之上,属大唐安西管辖。乞力柔然十四岁嫁予回鹘汗庭特勤阿史那药罗托,当年,也就是大唐景中二十四年,吐蕃侵袭葱岭,朅盘陀投降。
拨开额前散落淡褐色的乱丝,那妇人道:“伽罗禄,还有多远到铁门关?”
“还有一百三十里,可敦!眼看天色已晚,夜路又不好走,怕迷了方向。明特勤尚小,不如就在前面的哈拉尔过夜吧。”
乞力柔然点点头,语气平淡道:“我只在七年前从这里走过一遭,你拿主意吧。只是明日赶路须得加快脚程。可汗重伤半月余仍未苏醒,我时间不多。还有,车内的水也不够了,这附近有水源吗?”
伽罗禄抬头看了看四周,水源不是没有,可偏离了主道。
队伍原本应该在山风口补充水源,可山风口被屠了之后,连水也被吐蕃人污染了,不能喝。这一路走来,不光是可敦没有了水喝,便是宿卫们也都早就喝光了水囊里的存货,此时一个个被毒辣的阳光燎得嘴角起泡,口干舌燥。
“可敦,东边十五里地有水,我让人去打。”伽罗禄知道车内的可敦已是紧着用水了,不到迫不得已,她不会开口。于是顾不上东边的危险,点了三人,携带全队的水囊,打水而去。其余人原地下马,支起毡帐避暑。
好在太阳就快下山,从雪山上吹下来的凉风压住了大漠中刮来的热流,不是很热。伽罗禄搀扶着可敦下了车,又抱起车内熟睡的幼儿,一起进了毡帐的阴凉处。
乞力柔然斜斜地坐在毡毯上,遮着额头,长长的睫毛下,一双眼睛直望着南方。可她看不穿这一百三十里的戈壁荒漠,也不知铁门关如今情势如何。可汗身中四箭,不省人事。军政事宜又该落在汗叔宰相手中。万一阿史那汗有个三长两短,这孤儿寡母又该如何过活?
伽罗禄轻轻地将手中的明特勤放在了毡毯上,听耳边乞力柔然一声轻叹,不由抬了抬头,眼前映着乞力柔然那俊俏的侧脸,伽罗禄舔了舔龟裂的嘴唇,使劲地吞了一口唾沫,安慰道:“可敦,大汗定是吉人天相,可敦大可不用担心。”
“我担心的不是他。”乞力柔然说道:“我担心的是明特勤。”
她低头看了一眼躺在身边的幼儿,“可汗一旦薨逝,汗叔定不会放过明儿。我去铁门关,便是要把这事坐实。当着汗部将士的面,为你们的明特勤抢到这烫手的汗位。”
伽罗禄一时语塞,跪坐在一旁,不知该如何回应。乞力柔然却似目中无人,脸上的表情淡薄冷漠,她看了一会天,忽然问道:“大唐的送亲队到何处了?”
伽罗禄道:“算上时辰,大概是到了北天山。可敦,听说大唐这次还带了加封诏令,要封可汗为北池亲王,安西都督。”
“哼!”乞力柔然轻蔑道:“汗国又不缺亲王,安西都督?大唐人怎么不来做?无非是拿你们回鹘人的性命当做他大唐垫脚的阶石……”
“可敦……”伽罗禄张了张嘴,“你也是回鹘人!你嫁给了可汗,便就是回鹘人。”
“我是朅盘陀人。”乞力柔然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父王不过是为了保全朅盘陀子民才降了吐蕃,却被你们和大唐一道,安了一个叛国的罪名,坑杀了我朅盘陀四千将士,还把我父王送上了断头台。如今焉耆丢了,龟兹不保,你们打不过了,又说要与吐蕃和谈?伽罗禄,我想问你,你们若是投降了,又是谁送可汗上断头台?”
“可敦慎言!”伽罗禄面色赤红,额头青筋暴起,“回鹘勇士坚守焉耆已八个月之久,西洲如今也正与吐蕃约茹激战,龟兹困守的两万余人,生死不明,可也从未轻言投敌。可敦万不能言语伤及忠良!”
“谁的忠良!?”乞力柔然愤怒了,湛蓝的眼中充满了杀意,她冷着脸低叱道:“是大唐的忠良,还是回鹘的忠良?你们用大唐的官名,使大唐的文字。可你们是北庭的霸主,也是安西的主人。大唐不过一纸敕书,便就让你们甘当走狗,忠良!?伱们也配叫忠良?喂狗的忠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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