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不辨敌友 难分正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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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龙在小破帐篷里住了十来天，每天战斗前有一份烤肉。他不能随意离开帐篷，手脚上还带着很细的光环，每天无聊透顶，只盼望兰灵和红豆来看他。兰灵的手脚没有光环，她和红豆很快成了朋友，隔三差五去找丹龙说话。兰灵和丹龙给红豆讲外面的世界，讲他们经历过的有趣的事情。红豆非常爱听，总是问个不停。

丹龙注意到，红豆独特的口音慢慢消失了，人类通用语说得越来越顺溜。有一次，红豆鼓起勇气，从大祭司的帐篷把丹龙的大背包拿了出来。丹龙把里面的各种食物拿出来给红豆品尝，还把带来的各种工具也演示给她看。这些普通的东西为红豆开启了一个崭新世界的大门，她忽闪着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丹龙给她讲解。兰灵看着她的样子，想起了自己以前对人类世界的向往。

苦禅德拉什么都知道，但是也没有阻拦。她开始以为那个背包里有什么可以帮助丹龙逃跑的东西，他骗红豆去拿是为了逃跑，后来发现猜错了。她检查过兰灵的弓，绝对是马琳莱克的东西。那只箭似乎更古老，连她也不知道来历。苦禅德拉心里有太多疑问，她不喜欢这样。

一天，大祭司决定宴请丹龙和兰灵。她让耿罗兹达罗带红豆去练习武艺，支开了二人。大祭司的帐篷里，三人席地而坐，丹龙手脚的光环消失了，地上一人一盘烤肉，和平时的烤肉没什么不同。

“你在人类世界中到底是个什么职位？谁派你来的？”苦禅德拉估计，丹龙这样的人应该有个什么头衔，而且一定还有隐藏的目的。

“呃。”丹龙在想自己是个什么头衔，“我是餐馆老板。”

“和国王比，谁大？”

“呃，没有国王大。”

“圣骑士呢？”

“我没听说过圣骑士，我生活的国家，没有国王和圣骑士。”丹龙接着介绍了一下默里联邦的政治结构。他其实也半懂不懂，但对苦禅德拉来说已经足够震撼。什么都懂的她蓦然意识到，人类世界的复杂和古怪已经远远超过她从先辈祭祀那里继承来的知识。当丹龙解释到什么是餐馆老板的时候，苦禅德拉难以置信，这样强大的人类战士竟然平时主要负责做饭，还是为普通平民做饭。但是她看丹龙怎么也不像是在说谎，这让她更为不安。

“话说，您能不能简单说一下，人类到底犯下过什么罪行。我真的很想知道。”丹龙问。

“你们人类原本只占有世界的一小部分，剩下的广阔而富饶的土地都是我们兽人的。几千年来人类不断侵略和屠杀兽人，我们最后只能躲在寒沙守背后的这个贫瘠荒原。人类这样的罪行可以饶恕吗？”

“呃。好像是不太对。”丹龙答道。

“我们精灵呢？我听过古代还有矮人，地精，魔人，巨人，等等好多种族呢。”兰灵说。

“基本都被人类杀光了，我们的祖先曾经和马琳莱克的精灵王结盟，但是早已无力挽回。这个世界最后还是沦陷于罪恶的人类之手。”

“这个和我听说的历史不大一样。我们精灵的历史上说，兽人，人类等等所有种族都曾经是精灵的奴隶。精灵原本占有整个世界。后来精灵被奴隶种族背叛，屠杀。之后这些背叛者又相互争斗，最后是人类赢了。而且马琳莱克从来没有关于和兽人结盟的记载。在我们那里的记载中，兽人已经灭绝了。”

苦禅德拉本想大喊：“你胡说！”。如果是部落里任何一个兽人敢这样讲述历史，她一定会处死他。然而兰灵的说法却有一定可信之处。精灵拥有全世界这个说法当然是站在精灵的立场上的谎言，人类和兽人等种族的战争确实也不是那么简单，她其实知道有些种族是被兽人，而不是人类消灭的。

最关键的部分就是和马琳莱克的结盟。苦禅德拉早就觉得有些可疑，按照先辈祭司的说法，当时派出的使者回来说精灵王答应了结盟，但是后来使者却失踪了，信物也没有送达，到底还算不算结盟了呢？兽人方面除了那个号称找到了马琳莱克的使者口述以外，从头至尾也没有任何关于结盟的凭据。

“人类的历史怎么说的？”苦禅德拉平复了心情，问丹龙。

“我读书少，不太了解。人类好像把精灵兽人之类都归入神话传说的范畴。我遇到兰灵以前还以为神话都是编出来的故事。”

“我看过不少人类写的历史。他们把自己和精灵以外的种族统称为怪物，把杀死怪物的战士奉为英雄。不过，他们的历史里主要只和兽人还有巨人作战，其他种族怎么被消灭的几乎没有记载。他们也没有记载过和精灵发生过大规模战斗，只有零星的遭遇战，而且人类都失败了。”兰灵说，“我觉得这很奇怪，因为他们很喜欢歌颂英雄。如果那许多种族是被人类消灭，他们应该会有记载。”

“不管历史怎么被人类篡改，事实就是人类夺取了世界。其他种族要么灭绝，要么像我们这样隐藏在很小的角落。”

“寒沙守，我们叫洪沙冰崖，是怎么来的，自然形成的吗？你们的祖先是怎么躲进来的？”

“这是你来侦察的目的吗？”苦禅德拉问。

“我只是好奇而已，我说过，我只是路过，不是来侦察的，真的不是。”

“这个寒沙守是天神为了保护受尽苦难的兽人而创造的，人类永远别想过来。”苦禅德拉刚说完，看着丹龙这个人类，自己也觉得这话有点矛盾。

“我还有一个问题。”丹龙说，“能不能告诉我，红豆的父母是被你们杀死的吗？”

兰灵埋怨地看了一眼丹龙，这个傻瓜总问些不该问的问题。

苦禅德拉看着丹龙，很久没有说话，兰灵预感情况不妙。

“不是，不过也差不多。”苦禅德拉终于开口，“他的父母是为了躲避神鸟，飞得太高了，摔下来的。红豆那时还是个婴儿，她被一团布裹着，神鸟没有注意到她。那团布落在了营地附近，刚刚死了幼崽的炎雪护着她，不让别人靠近。”

“她自己知道吗？”丹龙说，“自己的身世。”

“她只知道，她从天上下来，被炎雪抚养，别的不知道。”

丹龙看着苦禅德拉，心里想是否应该让红豆知道自己是人类，还是说不要打扰她，让她继续做自己以为的狼。至于什么历史啊，种族仇恨啊，丹龙觉得离自己很遥远。他现在只希望红豆不要受到伤害，被这些他也不太懂的东西伤害。

丹龙在小破帐篷里睡不着，今天和苦禅德拉的谈话让他觉得分不清正义与邪恶。在他以前的世界里，正邪很好区分。“神奇双侠是正义的，小偷和强盗是邪恶的；警察是正义的，黑社会是邪恶的，当然有少数例外。可是苦禅德拉以及这个兽人部落是正义的还是邪恶的？兰灵提到的历史中，人类是正义的还是邪恶的？神鸟呢，它们也有正邪之分吗？”丹龙忽然觉得一切都要看具体情况，一件事可能有正邪之分，但是一个人，一个族群，也许不能简单的说成是正义还是邪恶。

丹龙不太了解历史，不过他猜想古代的时候，人类和许多种族之间争抢世界上的土地，应该和黑社会抢地盘很像。强的一方总是找理由消灭弱的一方，或者连理由都懒的找。而残存的弱者只要没有被彻底消灭，就会复仇，强弱是会变化的。丹龙突然想起了尤维亚，联想到兽人，他想：“如果有机会，苦禅德拉会不会率领兽人复仇呢？她会杀光人类吗？就算只杀一半也有几十亿人，这能算正义吗？复仇就一定正义吗？”

如果反过来呢，丹龙又开始了一个更可怕的假设：“如果今天是人类被杀得只剩一点人，而整个世界被兽人占领，我会选择率领人类反攻吗？反攻到杀掉多少兽人的时候可以停止呢？”丹龙突然想起了自己以前很爱看的英雄神话，他总是站在人类的角度，英雄的角度，去看这个世界。“也许从怪物的角度看，那些人类的英雄都是有罪的。”丹龙越想越害怕，感觉必须停下来了。

可是他的头脑还在继续可怕的假设。作为孤儿的丹龙从小就在想，自己的父母是否尚在人世。“如果他们已经死了，是因为什么而死的呢？”他的头脑竟然联想到了红豆的身世：“如果我的父母是被什么人残忍的杀死的，我应该复仇吗？如果那个人从小对我很好呢？”他突然想到了收养他长大的爷爷。“我怎么会这么瞎想，爷爷怎么会害我的父母？他都不认识他们，的吧？”丹龙又不那么确定了。他一向觉得这个世界美好而精彩，现在突然感到可怕。

虽然害怕，他的头脑也停不下来了。他杀过人，虽然是为了自卫，虽然他认为对方是邪恶的。“如果对方也有小孩呢，他们应该找我复仇吗？如果他们来杀我，我是应该受死，还是连他们也杀了呢？我不想死怎么办？”丹龙的头开始有些疼了，他好想停下思考，可是奇怪的是，自己的头脑竟然不听自己的话。

“难道说，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什么正义与邪恶的区分吗？好像还是有的。”丹龙努力回到正常，“蜂七子那样的强盗是邪恶的，欺凌弱小的黑·帮是邪恶的，残害尤维亚的狄特是邪恶的，为了夺取力量和王位而弑父的伊涅斯当然也是邪恶的。那么，杀死或阻止这些人当然就是正义的。”丹龙觉得好一点了。但是他还有好多疑问。“我果然还是太笨了，这些问题怎么也想不明白，明天应该找聪明的兰灵问问，她一定有答案。”想到这里，丹龙疲惫的大脑终于肯休息一下了。他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二天的决斗，丹龙状态不是很好，他的心里有些乱。耿罗兹达罗感觉出了异样。他号称自己不舒服，早早结束了决斗。他知道大祭司昨天找丹龙说话了，不知道说了什么，让他如此心绪烦乱。兰灵也看出来了，丹龙回到帐篷，兰灵跟过来问他怎么回事。丹龙就洋洋洒洒把昨天想了一夜的那一大堆问题统统讲给了兰灵。他期待地看着兰灵，等待她提供一个简单的他可以理解的答案。

“原来你也不太理解正义和邪恶。我刚学习人类语言的时候就不太明白这一对词语到底怎么回事。看来兽人也有类似的说法。但精灵没有。我到现在也是一知半解。”兰灵说。

“精灵语里没有正义和邪恶这两个词？”丹龙惊讶地问。

“没有对应的词，我们只有是否遵守精灵法则的说法，分为有罪和无罪。你也可以说，遵守法则就是正义或者是对的，不遵守就是有罪的，要接受惩罚。有点类似，但是不完全一样。比如说法则没有提到的事情，精灵就可以任意决定怎么做，无论如何都是无罪的。但是在人类看来也可能是邪恶的。”

“什么意思？不太明白呢。”

“比如说，伊涅斯杀了我们的父亲。杀死精灵王违反法则，是有罪的，也可以说是邪恶的。但他是合法的继承人，现在是新的精灵王。我要是杀死他，就是有罪的。虽然在人类看来，这是正义的复仇。

“杀伊涅斯这样的罪人还算有罪？”

“你可以杀，你是人类，不受我们的法则约束。但我不行。精灵法则从未提到人类或兽人。所以在我们看来，不管你们之间用何种方式杀戮，都没有正义和邪恶之分。”

“你们的方法倒是简单。可是精灵法则是谁定的呢？”

“由精灵王提出，全体精灵表决。如果多数精灵不同意就无效。如果多数精灵同意就会成为新的法则，少数不同意的精灵必须离开，一片土地上必须有统一的法则。”

“那样的话，精灵岂不是总要搬家，不可能大家认同完全一样的法则吧。”

“就是这样的。古书上说，精灵因此有数百个互不统辖的家园，每个家园的的法则都不一样。我父亲认为这也是远古精灵衰落的原因。”

丹龙和兰灵正说着，“呜～呜～”响起了奇怪的号角声。每一个兽人都知道号角声的含义，他们立刻行动起来，有的开始收起帐篷，有的开始牵来猛兽，有的开始穿盔甲。

“看来有敌人来了，要打仗。”兰灵根据兽人的行动猜测。

“发生什么事了？”丹龙看到红豆赶来了。

“齿蝾部打过来了。”

“要打还是要逃？”兰灵问

“战士去迎敌，我们去山里。”红豆说完就走了，她好像也有什么任务，走得很匆忙。

雄狼部的兽人训练有素，不一会儿，战士们已经穿戴整齐，牵着或者坐着猛兽，等待出发了。耿罗兹达罗高举大斧，吼了一声。数百个兽人战士一起回应，也吼了一声，然后全体出发了。这次他们是全体出动，连看守丹龙的卫兵都走了。

帐篷、栅栏，生活用品已经被迅速打包，正在往几只看起来像犀牛的动物身上固定。苦禅德拉骑着大白狼炎雪，看着部众收拾营地。丹龙跑过去说：“让我去帮耿罗兹达罗吧。”

“我们的战争，用不到人类插手。你跟着我，不许逃跑。”

“那我去帮忙收拾行李。”丹龙说着去帮兽人们装东西了。

部众大部分都去打仗了，剩下的兽人老弱为主，但是依然行动迅速。部队离开不久，营地也收拾完毕。红豆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跳到炎雪身上，坐在苦禅德拉身后，吹了一声号角，全体出发了。丹龙和兰灵第一次看红豆奔跑和跳跃。她身形娇小却颇为矫健。

队伍行进中，丹龙到了苦禅德拉身边，问道：“你们的敌人很强吗，耿罗兹达罗不会有事吧？”

苦禅德拉没有回答他，她知道齿蝾部不但很强，而且自己的部众已经几乎无处可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