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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了两口旱烟,湛老头闷声开口:“我问过你大哥了,他不要这个孩子,到时候看小鱼还有族里怎么说。”

湛老头肯定想让桃子给湛老大生个儿子,大房的香火就不会断,而且小鱼终究要出嫁,到时候老大也不至于孤孤单单的。

可现在他也管不到湛老大,闹的过了,村里和族里就会出面制止,对比湛老大每个月还给五百文的养老钱,湛老头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而厢房里,谢老爷子和谢夫人也在说话。

“老爷,我虽有些妇人之仁,可也是为了乐心考虑,桃子是乐心的大丫鬟,她跟在桃子身边有八年了,日后乐心嫁到了湛家,有桃子帮忙照看着,我们百年之后也能放心了。”

谢夫子是个容长脸的妇人,衣着华贵,头戴着一整套的鎏金头饰,端的是珠光宝气。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太迟了。”谢老爷子半眯着的双眼里精光闪烁的打量着谢夫人,声音显得冷漠,“你以为你聪明,可你那点手段我能看透,其他人也能看透。”

谢夫人笑容微微僵硬,老爷经营泰福酒楼多年,早就练出了一双火眼晶晶,可金林村那些泥腿子大字不识两个,谢夫人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至于湛非鱼,即便是个读书人,可一个九岁的小姑娘,谢夫人隐匿住眼底的不屑之色,论读书自己比不过湛非鱼,可论起后宅手段,哼,十个湛非鱼也不是自己的对手。

听到院子里湛文诚媳妇的喊声,不单单湛老爷子一家子,谢老爷和谢夫人还有丫鬟桃子,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奔村正家而去。

堂屋里,湛非鱼坐在左下方的第一把椅子上,看着进屋的一行人,湛非鱼乌黑的双眼闪烁着好奇的光芒,这一看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啊。

谢夫人本来就轻视湛非鱼,此刻更是如此,面上笑容却显得和善了几分,热络的笑起来,“这就是小鱼吧,果真是个齐整的好姑娘,比起那些千金小姐都长得好。”

湛非鱼没理会套近乎的谢夫人,站起身,笑眯眯的看向谢老爷,“多日不见,谢老爷安好?”

“老朽还没有恭贺湛童生金榜题名。”谢老爷拉了一把面色不悦的谢夫人,赶忙上前和湛非鱼寒暄。

如果只是个童生,谢老爷倒不至于如此客气,可府试案首的童生,深得章知府看重,更别提她师从顾学士,湛非鱼现在的身份,谢老爷拍马都赶不上。

“谢老爷子不必客气,请坐。”湛非鱼招呼谢老爷子坐了下来,又看向湛老头几人,虽然过继了,倒也干脆利索的打招呼,“爷爷,三叔、三婶。”

至于湛老二,湛非鱼直接无视了。

湛大郎虽是堂哥,可说起来也只是同辈,他还是个白身,湛非鱼八月都要去参加院试了,湛非鱼这态度没什么不妥。

众人落座后,湛非鱼这才看向站在谢夫人身后的丫鬟桃子,五官中等,但肤色白,眼睛很大,落落大方的姿态,虽说是奴籍,可她毕竟是谢家千金的大丫鬟,若销了奴籍绝对能嫁的不错。

“徐大夫,麻烦你了。”湛非鱼和济世堂的徐大夫也算熟悉,以前见过几面,徐大夫的医术好,衙门偶尔也会让徐大夫去帮忙。

当日还是个农家小姑娘,如今却已经是府试案首了,真应了那一句: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徐大夫拱拱手,态度恭敬,“这是我分内之事。”

桃子面色羞愧难当,可徐大夫走过来了,她还是在伸出手腕任由徐大夫把脉。

来金林村之前,谢老爷也稍微透露了一点内情,徐大夫此刻也没多说只尽本分,“的确是喜脉,已经快三个月了。”

湛非鱼明白的点点头。

老族长、村正还有几个族老面色都不是很好看,可这事他们也不好干涉。

谢夫人还有些不敢湛非鱼之前无视了自己,此刻不由笑着问道:“徐大夫,已经快三个月了,不知是男是女啊?”

听到这话,湛非鱼脸上笑容不变,“阿暖,把银子给这个丫鬟。”

所有人都诧异一愣,就看到何暖从里屋走了出来,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十个银锭子,每个十两。

“谢老爷子,这一百两是给这个丫鬟的补偿。”湛非鱼的确是今非昔比了,至少敢拿银子砸人了,“徐大夫,麻烦你开一副药,药材尽管用,能不伤身是最好。”

徐大夫一愣,在场的人此刻也看明白了,这一百两银子是湛非鱼给桃子的补偿,而徐大夫要开的就是落胎药。

谢老爷心里一沉,最坏的结果出现了。

之前谢夫人策划了这一切,谢老爷知道后桃子已经珠胎暗结,说什么都太迟了,谢老爷也存了一点妄想,若是这孩子生下来,那就是湛非鱼的同父异母的弟弟,而桃子是谢家的主家,即便她出嫁了,谢家也算是她的娘家。

这样一来,谢家和湛非鱼的关系就非同一般了,谢老爷也不求湛非鱼日后帮什么忙,只要有这层关系在,不看僧面看佛面,以后谢家的生意就会蒸蒸日上,他的儿子也都会沾光。

“桃子肚子里可是你弟弟,你怎么能?”谢夫人真没想到湛非鱼这么狠,一见面就要让徐大夫开落胎药,这还是个九岁小姑娘吗?这心也太狠了。

湛非鱼莞尔一笑,声音却嘲讽,“徐大夫没开口,谢夫人都知道是男是女了?”

被讥讽的谢夫人尴尬的脸一红,正因为知道是男胎,她想湛老大肯定会留下这孩子,哪个男人舍得不要儿子,就算不是李氏生的,可对湛老大而言没什么区别,还能平白得到一个妙龄美妾。

“谢夫人,我是读书人,读书人爱惜羽毛,即便我已经过继,可那是我父亲,一个丫鬟,还是侄媳妇的丫鬟,这传出去,我湛非鱼还有名声吗?日后若是有人以此事来攻讦我,谢夫人你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湛非鱼态度冷漠,锐利的目光如同刀子一般,不说谢夫人,就连一开始有些犹豫的湛老头都是面色大变。

“小鱼,此事你别管,我是湛氏一族的族长,这个恶人我来当!”老族长知晓轻重后一锤定音给出了结果,绝对不能让一个没出生的孩子拖累小鱼。

“如此也好,桃子,这银子你收下,也是你应得的。”谢老爷立刻同意。

不怪湛非鱼心狠,这事若放到自家身上,谢老爷估计都能让桃子悄然无息的死去,人死了,就什么把柄都没有了。

谢夫人张了张嘴,却也没多说什么,她终究是内宅妇人,比不得湛非鱼有决策权。

“不要,湛姑娘,我求求你,不要打掉我的孩子。”扑通一声,桃子跪在了地上,砰砰的磕着头,泣不成声的哀求着,“这孩子是我一个人的,湛姑娘,我求你了,我立刻带着孩子离开上泗县,不,我会离开南宣府,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

短短片刻的时间,抬起头的桃子泪流满面,白皙的额头已经磕破了,她双手捂住腹部,痛苦的模样让人心生不忍。

老族长和村正、族老们虽然心里也过意不去,可他们还是狠下心来,这孩子留下后患无穷。

湛非鱼依旧端正的坐在椅子上,面容沉静,眼神冷漠。

桃子见状再次砰砰砰的磕头求饶,安静的屋子里,额头重重撞击在地面的声音听的人心里发慌。

就在桃子额头流血,磕头磕的人都要昏厥过去了,老族长刚要开口,湛非鱼提前出声了,“阿暖。”

身为湛非鱼的丫鬟,何暖自然明白湛非鱼的意思,一个巧劲何暖把人从地上拽了起来,之后何暖从托盘里拿起一个银锭子。

嗬!看着那银锭子被何暖直接捏的变形了,堂屋里众人都吓了一跳,谁都没想到何暖竟然是个深藏不漏的练家子。

谢老爷和谢夫人也吓了一跳,谢家也与护卫,但那功夫也就打打地痞无赖,何暖这样的高手,谢家十个护卫估计也打不过。

“看到没有?你若收下银子喝了药,这事就翻篇了。”湛非鱼歪着头,眉眼里藏着笑意,好似在闲谈一般,而不是在说要杀掉一条小生命,“你若闹幺蛾子,我就让你无声无息的离开人世,你一个丫鬟,相信谢老爷也不会报官吧?”

看着托盘里那被捏的变形的银锭子,没有人会怀疑湛非鱼这话的真实性。

“我……”桃子面色苍白,张了张嘴,却是不敢再求饶。

湛老头低着头沉默着。

湛老三愣愣的看着湛非鱼,这还是那个甜甜的喊着自己三叔的小姑娘吗?

就在所有人都默认了这孩子不能留下了,湛老二突然开口了,“这可是大哥的儿子!”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尤其是在农家,谁家没个儿子都要被人嘲笑断子绝孙,湛老大是个土生土长的农家人,他难道不想要儿子吗?

以前没办法,可如今这个儿子是现成的,都快三个月了,难道湛老大真的舍得?

谢夫人赶忙接了一句,“是啊,不如问一声,实在不行等孩子生下来后,我就把桃子送回我姑奶奶家,那在北面接近蛮夷,桃子这辈子都不会回江南。”

谢夫人倒想说去母留子,可桃子还在这里,也不方便说,再者这话也显得她太过于狠毒,湛非鱼不要名声,可谢夫人要。

湛非鱼态度坚决,徐大夫已经下去熬药了。

湛老二低着头,面色阴沉沉的骇人,他真没想到湛非鱼会如此冷血无情,为了自己的名声就要去杀掉一个小生命,偏偏老族长他们都帮着湛非鱼。

熬药需要一段时间,湛老头年纪大了,多少有点不忍心,这会就起身到了院子里,湛老二和湛老三都跟着出来了。

“爹,大哥真不要这孩子?”马氏纯粹是闲着发慌,偷偷瞄了一眼堂屋,“小鱼这丫头的确心狠,怎么说那也是她弟弟啊。”

“你闭嘴,不会说话就别说话!”湛老三一声怒喝,狠狠瞪了一眼闹腾的马氏。

湛老头抽了两口旱烟,烟雾缭绕下,枯瘦黝黑的脸庞显得更加苍老了,“我问过你大哥了,他不要。”

湛老大想要儿子,但那也得是李氏生的,以前在老宅过的憋屈,如今他搬到木屋里独居,要不是出了这事,湛老大和李氏和平常夫妇也没什么不同。

因为湛非鱼这个有出息的女儿,村里人更是好话一箩筐的砸过来,湛老大真没想过再生一个儿子,他现在就想过清净的日子。

湛老二脸皮狠狠抽搐了几下,即便恨不能杀了湛非鱼,但此时不由道:“爹,大哥现在不要,可等老了呢?小鱼肯定不会留在村里,以后大哥大嫂难道要孤零零的,膝下一个孩子都没有,病了都没人能倒杯茶,这过的叫什么日子。”

养儿防老的思想根深蒂固,湛老二不说,湛老头和湛老三也知道这个道理,可关键这事他们做不了主。

“二哥,谢老爷肯定会按照小鱼说的去做,那丫鬟是谢家的奴婢,生死都捏在谢老爷手里。”湛老三也懒得管了,没了这孩子也好,省的以后再闹出事来。

“我就是心疼大哥没个儿子。”湛老二笑的有点扭曲,抹了一把脸,试探道:“爹,我知道以前做了错事,我对不起大哥,要不等这孩子生下来,就说这是我儿子,族谱里也记在我名下,至少给大哥留下根。”

湛老头差一点被旱烟给呛到,湛老三和马氏也目瞪口呆的看着湛老二,这还有人把绿帽子主动往自己头上戴?

可想到湛老二和小姚氏已经和离了,这孩子记在他名下倒也没大碍,至于大郎和三郎,读书其实就一般,真影响不到他们什么。

片刻后,被喊出来的村正一言难尽的看着湛老二,“这孩子记在你名下?”

“是,以后孩子大了,大哥大嫂老了,即便是侄子也可以去照顾大伯,外人也不能说什么。”湛老二点点头,一副想要赎罪的老实模样。

“不行,这样也是个麻烦。”村正迟疑了一下还是不赞同,他不放心湛老二,现在说的好好的,谁知道以后他会不会用这个孩子去要挟小鱼。

“村正,我虽是一个妇人,见识短,可我感觉此法可行。”谢夫人从角落里走了出来,笑着继续道:“这事知道的人不多,只要我们守口如瓶,外面的人也不会知道,再者一开始我们可以写个凭证,如此一来日后也不会影响到小鱼。”

白纸黑字写清楚了,这孩子就是湛老二的,是湛老大的侄子,以后即便有人拿这个说事,也没有证据。

“我愿意,村正,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孩子是无辜的。”桃子哭的嗓子都哑了,这会跪在院子里哀求的看向村正,“等孩子生下来之后,我就服药自尽,绝不会影响到湛童生的名声,我只求孩子能好好活着。”

谢老爷之所以把小女儿嫁给湛大郎,不就是为了巴结湛非鱼,所以谢家绝对不会乱说,村正和老族长他们更是如此,那这孩子留下来还真不会造成多大的问题。

村正看着哭的悲恸的桃子,终究还是心软了,“我进去问问。”

可是片刻后,等到的却是一碗温热的中药,湛非鱼不松口,村正和老族长他们即便不忍心,却也会维护湛非鱼。

堂屋里,湛非鱼听到厢房里传来的凄厉的哭喊声,神色冰冷,“阿暖,我是不是心狠的不像是个孩子。”

给湛非鱼倒了杯水递过来,何暖开口:“他们这一次算计失败了,但难保还有下一次,小姐你不可能一直留在村里,真要怨恨,那也是他爹娘的错。”

这孩子一旦让桃子生下来那就是后患无穷,不管是记在湛老二名下,还是被谢家养着,或者被桃子带走,终究是个麻烦,他是湛老二的孩子,可当日桃子是从湛老大屋子里跑出去的,一旦被敌人利用,这事没法子说清楚。

徐大夫的药很好,半个时辰后,一切都结束了,谢老爷面色如常,谢夫人神色有点冷,她只想着拉近两家的关系,可湛非鱼一个小姑娘却如此冷血无情。

“你……”桃子头发都被汗湿了,面色苍白的没有一点血丝,被谢夫人身旁的嬷嬷搀扶着,否则人都虚弱的站不住。

“下一次再算计不该算计的人,后果自负。”湛非鱼此话一出,谢夫人的脸色也苍白了。

谢老爷心里咯噔了一下,赶忙接道:“是我谢家管教不利,不过湛童生请放心,此事绝不会再发生。”

想到宝丰布庄曾掌柜,想到仝同知的下场,谢老爷突然庆幸此事并不是自己主谋策划的,否则泰福酒楼估计也不存在了。

谢家的人上了马车离开后,湛非鱼看向老族长和村正几人,“太爷爷,院试在即,我晚上就要回上泗县,就不来和太爷爷你们告辞了。”

“读书最重要,你放心吧,村里有我这把老骨头在,不会出事的。”老族长点点头,这事也是因为牵扯到湛老大,否则他也不会让湛非鱼来处理,小鱼心狠一点也好,以后在外面就不会被人欺负。

湛非鱼笑了起来,“我之前让阿暖把季大夫请过来了,我爹娘身体一直不好,季大夫过来复诊。”

这事老族长他们都知道,其实农家的人常年干的是体力活,身子骨有点毛病太正常不过,李氏和湛老大之前一直在喝药,只不过那时调理身体的药,据说里面连参片都用了,也是湛非鱼现在不差银子,否则寻常农家哪喝得起。

“其实我一直想要个弟弟或者妹妹,日后我离家了,我爹娘也不至于太寂寞。”湛非鱼这话并没有什么问题,她要的是李氏生的弟弟妹妹,桃子肚子里那孩子如果生下来了,说不定就是个祸家之源。

“可季大夫之前说我爹娘误食了什么毒物,所以这么多年才没有孩子,再过半年等解了毒身体调理好了,也许就有喜讯了。”湛非鱼说完之后,带着何暖就先走了。

堂屋里,老族长和村正、族老们都愣住了,湛老头几人也傻眼了,一屋子人都没听明白湛非鱼这话是什么意思。

许久后,马氏突然嗷了一嗓子,“大哥大嫂不能生?那孩子是谁的?”

一滴水掉进了油锅里,把屋子里都炸的晕头转向的,湛老大不能生,那桃子肚子里的孩子从哪里冒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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