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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她便来到祥海房里。马辰龙已坐起,见李夫人进来,连忙起身问安。李夫人道:“自你来到我家,没有一件像样的衣衫给你穿,随手拿海儿的,都是海儿未去上海时穿过的旧衣裳,你人高马大,比海儿高出一个头,穿他的衣服不合身。如今你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将来还要干大事,穿成这样太不像话,今天特地请来裁缝师傅上门量尺寸,要给你做两套合身西服。”马辰龙从报纸上得知蒋介石亲率北伐军北上,已占领杭州,先头部队白崇禧部也已推进至嘉兴,离上海近在咫尺,王委员一定会抓住这个时机配合北伐军策动起义。而自己却在李家躺着,革命斗志几乎要消磨殆尽。几日前他打电话给祥海,托他再去一下三德里联系王委员,不久得到消息说,三德里已人去楼空。马辰龙知道组织已转移,然王本华却无丝毫消息传来,他心急如焚,不甘心就这样躺着等待革命大潮来临,他要主动出击寻找组织,和同志们并肩作战。此时见李夫人这么说,正合他心思,他因伤脱离组织数月,也应该以新面貌面对战友才对,便再三致谢,欣然应允。
李夫人事先约了阿毛,太阳刚刚照进庭院,阿毛就来了,先去见丈母娘吴妈,与吴妈说了一番客套话,随后来到祥海房中。马辰龙已拆了脸颊和脖子上的纱布,阿毛咋一见马辰龙病恹恹人模鬼样,心中着实吃惊。李夫人介绍说是祥海的同学,干活时磕破下巴,所以面目变形,如今缺件合身衣服。阿毛受惊于马辰龙的外貌,早将李夫人事先关照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给客人量身。他拿出竹尺在辰龙身上比比划划,用粉笔在纸上记下数字。辰龙去看纸上,除了几尺几分字样,都是些符号,什么都看不懂。阿毛量了胸围袖长,又要量他颈脖。马辰龙听从阿毛吩咐微微蹲下身,阿毛绕到马辰龙身后,拿一根细绳围住马辰龙颈脖,李夫人在一旁不断以眉目示意,又举手“搔首弄姿”,阿毛才反应过来,在细绳和颈脖之间插进两根指头试了试松紧,趁机朝他后脑摸去。阿毛人矮,扯得马辰龙几乎喘不过气来,马辰龙感觉这位裁缝师傅像是来要他命的,想要避让,却被细绳圈住颈脖子动弹不得,只好随他摸弄。阿毛摸了一会,放了细绳,在竹尺上比量记下尺寸,收起纸笔说:“这几日倒是闲着,十日就可完工。”夫人说:“不急,出客衣裳要做得仔细些才好。”便取衣料给他,阿毛接在手里抖开,检视一遍后叠起说:“好料子,做西装正合适,挺括。”辰龙一再拱手相谢:“烦劳师傅早日做成。”阿毛口称一定,随即告辞。
李夫人送至门外问:“如何?”原来李夫人私下嘱咐阿毛,做衣服是幌子,主要是叫阿毛替她摸一摸客人的脑后有没有后山骨。刚才见阿毛在马辰龙后脑勺摸了又摸,猜想一定了如指掌。没想阿毛根本不知什么叫后山骨,这时说道:“客人发长且厚,摸不真切,不知夫人要的是哪一根骨?”李夫人听了,差点晕过去:“我看你摸了好久,怎么不真切?”阿毛说:“初时确有摸到一根突如股后的尾骨,后来客人抬了头,再摸却是没了。”李夫人叹了一口气说:“哎呀,你说摸到了,又说不真切,这可叫我犯难了,到底有还是没有,一定要弄确切才好。”阿毛不明白为何客人脑后的长相对李家很重要。回家对娘子说知,娘子也是一脸茫然。
李夫人沮丧之余,心想叫别人摸,总归不确定,不如自己亲手摸一摸,方才踏实。回到上房,将此事告诉李善仁。李善仁自从得了风寒患上咳嗽,前两日又在祥海房里跌了一跤,身体大不如前,旱烟都抽不下,这时躺在床上,听了夫人的话,也是哭笑不得,说道:“机会难得,稍纵即逝,要亲手摸到恐怕难了,还是等祥海回来再说吧。”李夫人不依,非要亲手摸一摸才肯罢休。
次日一早,李夫人又来到祥海房中,见马辰龙坐在床上看报,便凑上前去假模假样查看他伤口,马辰龙说刚才牛老四替他换纱布时看过伤口,两处都已结痂,不劳夫人,免得看到没有下巴的鬼模样受到惊吓晚上做梦。夫人说,不看下巴,只看后脖,说着,迈开小脚来到床前,伸手就来抱他的头。马辰龙吃了一惊,连忙阻止:“夫人请住手,让孩儿自己解开。”说着,扯开脖子上的纱布,转过身让李夫人察看,并注视李夫人的一举一动。李夫人刚伸手要摸,马辰龙连忙侧身避开说:“不可,夫人虽是长辈,然男女授受不亲,夫人赶快请回,免得让下人看见了徒生口舌。”李夫人自觉惭愧,悻悻然回到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又闲聊了几句,告辞回房。李善仁得知如此这般,劝夫人罢手,再次说待祥海回来,便可一探究竟,不然吓着他可不好。到了第三天晚上,李夫人趁马辰龙萎靡早睡,学那鼓上蚤时迁,悄悄溜进祥海房中,摸黑凑近床塌,听闻马辰龙鼾声起伏,心想此时正是绝好的机会,小心翼翼去解他纱布。没想马辰龙突然醒来,见黑暗中一条人影站立眼前,猛地坐起,大喝一声:“谁……”李夫人心虚,被他突然一喝,竟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连忙说:“是我……”马辰龙见是李夫人跌坐在地,加上李夫人几次三番要接近自己,觉得十分蹊跷,心想李家其他人都十分友好,只有这李夫人行为怪异,莫非李夫人对自己心怀叵测?就问道:“夫人怎么半夜不睡,来学生房中做什么?”说着,下床将李夫人扶起。夫人装模作样说道:“哎呀,为母从小就有夜游毛病,不知何以会来到孩儿房中,刚才听见一声叫喊,睁眼就在此了……”马辰龙经过一番折腾,颈脖上的纱布已经松开,李夫人趁机靠上他又要摸,这一下可把马辰龙吓坏了,连忙避开,正色道:“夫人须要小心才好。我见夫人三番五次来到学生房里,每次都是奇奇怪怪的,以后夫人不要再来了,有事可以叫他人传话。”说着要护送李夫人回房。李夫人说:“不用了,我自己走吧。”灰溜溜回到自己房里,和衣而睡。翌日,李善仁面前也不提起,装作没事一样。
马辰龙被李夫人几次三番惊吓,疑窦丛生,起初受不了李夫人看自己的眼神,后来不但李夫人,李善仁看自己的眼光也开始怪异起来,不知李家对自己动了什么心思,更害怕哪天睡到半夜又会出现一条鬼鬼祟祟的黑影。祥海和赵大救死扶伤,都是好人,但不知他地主老爷太太安的什么心。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小心为妙,从此提心吊胆,夜晚不敢睡得太死,只等十天半月之后,衣服到手,即刻离去。
李善仁夫妇千方百计想确认马辰龙是否是李家的孩子,却不知祥海早已心中有数,心想马辰龙已是游子归宗,又躺在自己家里,身上有伤也跑不到哪里去。待他伤愈以后,寻个机会告知父亲,到时候举家欢欣,没想事与愿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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